第八百四十三章 执手握芳盈

    嘉昭十六年,大年初一,东堽镇。

    大批车马装载堆积军粮,从军囤粮仓出发,往北向的道路进发。

    从北向道路南下,不时有百人蒙古骑队,源源不断,迎面而来,向着东堽镇聚集。

    北向道路附近二里之内,已散出许多骑兵斥候,关注周围一切动静,以便随时应对。

    此地已在九边关内,大队蒙古骑兵运动,要瞒过周军的耳目,原本该是十分困难之事。

    但是正赶上除夕年夜,大周边军巡弋松弛,东堽镇被人设下圈套,以诡道之法奇袭军囤粮仓。

    将原本不可能之事,赋与极大的可乘之机……

    孙大力站在福运酒楼废墟前,看到不断汇聚的蒙古精骑,脸上嚣然的笑意,变得愈发浓重。

    问道:“既然陈瑞昌没开酒楼赴宴,镇中各处是否搜寻过,有无发现他的踪迹?”

    商队头目说道:“我们也搜过镇上各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不过事发之时,下面人曾经来报,福运酒楼起火之时,有人趁乱骑马从镇西逃走。

    我们的人在仓促之中,发箭将那人射伤。

    但天色太黑,场面混乱,镇子没来得及合围,还是被那人逃走了,现在想来多半就是陈瑞昌。”

    ……

    孙大力脸色渐渐凝重,说道:“我们在神京的暗桩,通过结交此人,才探听到大周粮道的隐秘。

    虽此事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在镇上意外看到陈瑞昌,心中实在大为侥幸,当时想到要留下此人,只是事情未发动,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没想到事到临头,偏就被他逃脱,他的命也是够大的。

    东堽镇处于官道支线上,原就不是繁华城镇,如今又在新年节庆,外人入镇更加稀少。

    我们以奇谋发动事情,又及时封死东堽镇,原本估算,初五初六之前,多半都能封锁消息。

    即便消息走漏出去,附近官衙兵站快马急送,神京也要初十才收到消息。

    两军对垒,制敌先机,能冗余八九日时间,足够可以左右大局。

    但若让陈瑞昌顺利逃脱,东堽镇离神京虽路途遥远,但他一心逃命,五六日必能返回神京。

    神京初五、初六就能得知讯息,咱们孙家一番筹谋,换来的便利就要大打折扣。

    况且消息传回神京,大周必定严查粮道泄密之事,推事院、锦衣卫、大理寺都有不少干才。

    若有人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查到陈瑞昌头上,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是都督府押粮官,熟悉周军粮道,官府排查此事,他只怕很难躲开。

    这人即便败落丧命,也算不得什么。

    但他要是诸般招供,牵扯出埋在神京的暗档,还有我们多年人脉,这可是要惹出大麻烦。

    你带一队人马乔装打扮,立刻出镇沿南下道路搜寻,务必要将此人斩杀!”

    孙大力突然想到一事,继续说道:“另外,宇秀带人拦截那支辽东粮队,整夜还没回来。

    虽说劫取粮车之后,沿路返回要费些时间,但总觉情形有些不对。

    你出发之前,另外调集人手,出镇沿路探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

    等到孙大力布置过人手,镇南方向突然传来马蹄声,其中动静不小,似有大批马队靠近镇子。

    孙大力知道整个镇子已被封死,来人还能靠近镇子,必定是离京北归的使团成员,时间计算也正该到达。

    他连忙上马前去迎候,刚走到半路,便见迎面上百骑队扈从,簇拥着头前两人过来。

    此次蒙古使团三大首领,孙大力都曾在关外见过。

    来人一位是土蛮部使团首领阿勒淌,另一位是永谢伦部使团首领盖迩泰,但却不见鄂尔多斯部诺颜台吉。

    阿勒淌看到孙大力迎面过来,笑道:“东堽镇之事,你做的极好,孙家居功至伟,我必为你们向大汗请功!”

    孙大力听了心中振奋,孙家举家出关投靠安达汗,想要在关外站稳脚跟,只有华山一条路。

    一旦能助安达汗问鼎关内,孙家也会鸡犬升天,将来大事如成就,得到安达汗分封,也并非不可能……

    叔父孙占英费心谋划,派遣孙家子弟,调动孙家各地档口,无非就是为了这桩大事。

    到时他孙大力再不用隐姓埋名,能过上权势体面的日子。

    他想到这些心中炙热,陈瑞昌这等隐患之事,自然不会和阿勒淌去说。

    ……

    他带着阿勒淌等人去参观军囤粮仓,看到堆积如山的军粮,络绎不绝的运粮车队,阿勒淌大笑赞叹。

    将孙大力着实夸奖一番,两人都心情振奋喜悦,又将后续运粮之事,仔细商议商议妥当。

    阿勒淌又派出几路信使,急向关外传递信报,加速调动兵马偷关,让孙大力统筹家族人手,沿途引导协助。

    两人各自筹谋忙碌,时间刚近午时。

    粮仓外突然有快马疾驰,一个年轻人跑到粮仓前,立即滚落下马,甚至来不及栓好马匹。

    脸色惊恐跑到孙大力跟前,这人也是孙家支脉子弟,孙大力见这等神情,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那人说道:“大力,秀宇出了大事,他带领两百骑队拦截辽东粮队。

    全死在五里外一处山坳,二百人没留一个活口,秀宇的头颅被人砍下,挂在谷口树上……”

    孙大力吓得脸色惨白,满脸不可置信,神情惊怒交加,一把揪住那人衣襟。

    说道:“那些运粮的不过散兵游勇,怎么能杀光两百精骑,还连秀宇都害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那人战战兢兢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他们只有小部分人死于刀枪。

    大部分人都血肉模糊,身上伤口十分奇怪,很多都是流血过多,或被活活冻死的。

    山坳里还发现许多碎瓷片,我从没见过这种死法,辽东军实在太可怕……

    我带人沿着去往辽东的官道,追了数里地路程,没发现半点粮车行进痕迹。

    这些粮车装载上千担粮食,会在雪地留下极深车辙,即便大雪覆盖,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可就是找不出半点痕迹,就像他们根本没回辽东,凭空没影了一般,实在太诡异了……”

    ……

    孙大力见堂弟脸色惨白,似乎已被吓破胆子,想来那山坳的惨状,必定很是触目惊心。

    孙宇秀是孙家出众子弟,不仅识文断字,而且头脑灵活,心思机敏,办事得力。

    孙大力能办成东堽镇大事,不少地方多得他的臂助,没想到死的这等凄惨。

    怒道:“这么大一支粮队,怎么会凭空没了,必定是改道走了别路。

    马上调配兵马,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不能让秀宇白白死了!”

    阿勒淌听了动静,过来询问缘故,孙大力将事由说了一遍。

    阿勒淌神色凝重,说道:“如今去追那支粮队,已经于事无补。

    孙秀宇昨夜出镇追击,他带的两百精骑,都是蒙古勇士,刀马犀利,竟然被人全部灭绝。

    这支辽东粮队的战力,实在非比寻常,带队官佐绝非泛泛之辈。

    时间过去整夜,早不知跑到哪里,你如何还能追得上的。

    这支辽东粮队有本事杀光追兵,必也能探知军囤粮仓失陷之事,这里的消息瞒不住了。

    辽东总兵梁成宗是厉害人物,收到消息必会快马上报神京,最多五六天时间,大周皇帝就能得到消息。

    这支辽东粮队已无关紧要,留给我们的时间少了许多,抓紧应对,才是大事。

    好在关外已经发动,关内事情也要加紧发动……”

    阿勒淌立即写了急信,让快马送往关外,因事情出了意外,相关兵马运作需提前发动。

    ……

    此时,镇南方向再次响起马蹄声,一队人马通过镇外层层守备,策马进入镇中,领头的正是诺颜台吉。

    当初他和贾琮城外道别,耽搁了不少时间,依照阿勒淌确定路径,一路循径北上。

    途中因满腹疑虑,有些心神不定,只要快些解开疑团,所以日夜兼程,不敢稍有迟缓,只是稍晚到达东堽镇。

    他刚靠近镇子,见到大批蒙古游骑巡弋,镇子四周守备森严,便觉有些不对。

    进入镇子之后,目之所及,各处狼藉,尸横遍地,血迹斑斑,情状十分惨烈,不由脸色大变。

    他忙让扈从头领忽而干打听事由,没过去一会儿时间,忽而干脸色沉重回来,将东堽镇之事一一禀明。

    诺颜台吉脸色煞白,整个人微微颤抖,脸上神情愤怒,说道:“阿勒淌在何处,我要找他说话!”

    忽而干说道:“他此刻正在军囤粮仓,就在镇北谷地方向。”

    诺颜台吉脸色如水,举起马鞭死命抽动,发出炸响鞭声,那黄马飞一般冲了出去,忽而干带领扈从紧紧跟上。

    ……

    军囤粮仓门口,因生出孙宇秀之事,东堽镇之事提前暴露,阿勒淌对两名骑兵千户,面授机宜,提前策动。

    听到前方马蹄如雷,看到诺颜台吉快马而来,他双眼微微一眯,神情生出戒备,立刻停下话语。

    诺颜台吉飞身下马,沉声说道:“阿勒淌,这镇子竟这等惨状,土蛮部行如此大事,为何事先不知会各部!”

    阿勒淌冷声说道:“军国大事,事以密成,发动之前,自然不能人尽皆知。”

    诺颜台吉压住怒气,问道:“此事我父汗是否已被告知?”

    阿勒淌脸色阴沉,说道:“安达汗是黄金家族嫡系血脉,万户三部歃血盟约之主,蒙古数十万部民共奉号令。

    他所下军令,人人必须遵从,即便是吉瀼可汗也不能例外!”

    诺颜台吉冷冷说道:“就是连我父汗都不知此事,土蛮部行事未免太过跋扈!

    蒙古万户三部刚和大周签订议和,时间不到十日,你们便抢占大周军囤,屠杀镇上百姓,此乃背信弃义!”

    ……

    阿勒淌神情讥讽,说道:“诺颜,你汉书读的太多了,草原人该有的勇武果敢,未免消磨太多。

    汉人占据南朝万里河山,物产富裕,丰衣足食,我们草原人生计艰难,只能与天地相搏,才能苟延残喘。

    他们吃饱穿暖,可以讲究信义之举,蒙古人果腹尚且不足,没兴趣弄这些虚情假意。

    大周皇帝野心勃勃,早有灭我蒙古之心,他在茶马互市上收紧尺度,便是蚕食我蒙古势力。

    长此以往,蒙古各部愈发疲弱不堪,大周必会伺机发兵,将我等亡族灭种,除去他们心腹大患。

    难道为了所谓信义,蒙古人就该坐以待毙不成,安达汗深谋远虑,不过是先发制人罢了。

    草原上强者才能生存,长生天没有赐予丰足,蒙古勇士就用快马利刀,自己去搏杀争夺!

    当年蒙古铁骑席卷中原,兵锋之地皆为牧马之所,黄金家族先辈伟业,安达汗定要光复。

    此处军囤储藏六十五万担军粮,加上我们自己的牛群羊群,足够三部大军两年军粮。

    二年光阴足够发生太多大事,来日蒙古人大业成就,难道鄂尔多斯部不会坐享其成?

    如今你在我等面前,说教汉人的礼义之道,未免有些可笑。”

    ……

    诺颜眼神愤怒,阿勒淌言之凿凿,显得冠冕堂皇,内里不过强盗逻辑,即便再说下去,不过是对牛弹琴。

    他转身便要上马离去,准备尽快出关,找父亲吉瀼可汗商议对策,阿勒淌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森然说道:“我不妨告诉你,此时此刻,把都王子奉大汗之命,亲帅五万大军,已从大营动身。

    吉瀼可汗率部一万,永谢伦部率部一万五千,作为把都王子左右两翼,今晨已向宣大一线挺进。

    你如今回到大营,也见不到你的父汗,还是回去静候佳音吧!”

    ……

    诺颜台吉心中陡然一沉,他没想到事情竟已到这等地步,只是微有踌躇,便一言不发,飞身上马离去。

    他策马飞驰片刻,便已经出了东堽镇,进入北上道路。

    他驻马道旁,只见从军囤驶出的粮车,络绎不绝,首尾相连,从他身边驶过,向北而去。

    而道路北向之地,蒙古骑队陆续南下汇聚,东堽镇四周合围圈子,也在逐步扩大,以容纳更多蒙古骑兵。

    按着诺颜的估算,只怕到日落时分,南下骑兵汇聚,机要超过万数,心中暗自震惊。

    他不知如此规模的蒙古精骑,是要继续合力南下抢掠,攻城略地,还是对宣大之地,形成包抄围困之势。

    但不管是那种结果,都不是他一人一力可以挽回,大势已成,回天无力!

    ……

    他望着阴郁压抑的天色,满天飞雪纷乱不息,心中泛起巨大的无力和绝望。

    想起东堽镇里被屠戮的百姓,尸骸遍地,不分老幼,皑皑白雪上冻结的黑红血迹,怎么也洗刷不掉了。

    他喃喃自语,神情沉痛:“玉章,你从中斡旋,帮鄂尔多斯部争得边贸便利,没想到落得这种结果。

    东堽镇事发,大周和蒙古大战在即,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你……”

    一旁忽而干问道:“台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诺颜说道:“忽而干,你留下一部分人,择地烧开冻土,将镇上的尸体妥善掩埋,汉人讲究入土为安。

    土蛮部既能偷关引兵,其余人跟着我借道出关,我要尽快见到父汗。”

    忽而干说道:“台吉,方才阿勒淌说过,大汗已率兵随把都对峙宣大,战事一触即发。

    沿途周军斥候必定增多,我们多半要绕道而行,避开周军游巡范围,只怕要两天才能入可汗军帐。”

    诺颜说道:“那便尽快绕道而行,如今我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想尽快陪在父汗身边。”

    他挥动手中马鞭,胯下黄马奋蹄跃出,忽而干等扈从紧紧跟随,向着北向道路飞奔而去……

    ……

    神京,荣国府,荣禧堂,正月初二。

    东厢三间耳房内,熏笼烧着极品红泥炭,撒了上好的苏合香片,热气吐馨,温香脉脉,透着恬静悠然。

    向南的花格窗棂上,厚重窗屉完全敞开,窗外日光透过玻璃窗子,毫无阻碍的涌入室内。

    使整个耳房内光线明亮,各处摆放的古玩字画,愈发显出俊雅古韵。

    房内上等的花梨紫檀家俱,在阳光中映照下,光华蕴藉,熠熠生辉。

    书案上铺笔墨纸砚,小红和玉钏正临案练字,两人握笔尚有些僵硬,但一笔一划颇为专注。

    明媚阳光照在她们身上,鬓发如丝,黑亮生光,身姿窈窕,青春多姿,很是赏心悦目。

    年前小红说想学识字,贾琮便答应年节之时,每日得空教她半个时辰。

    正巧贾政将玉钏给了贾琮,如今暂时安置在荣禧堂,她听说读书识字之事,心中十分羡慕。

    贾家虽是贵勋豪门,又得翰林门第的名声,但即便如此,丫头也能读书认字,依旧是奢侈之事。

    就算贾政这等推崇读书,也没教丫鬟认字的兴致,因实在有些骇俗胡闹。

    也就贾琮才会乐于此道,身边丫鬟都教得识文断字,英莲甚至能填词做诗,玉钏也是早有耳闻。

    一个奴才丫鬟能认字,对玉钏来说是极本事的,如今遇上岂能错过。

    她在宝玉眼里是撬不开的河蚌,在贾琮跟前偏能说会聊,只是央求贾琮几句,便得他一口应允。

    ……

    这日晨起,时间稍早,两府还没有来客,贾琮趁便教她们用笔使墨之法,又简单教了十来个字。

    各自扶手示范一二,别有一番旖旎味道,然后便让她们自己练习。

    自己躺在躺椅上,一边喝着玉钏新砌的香茶,间或欣赏小丫头练字的稚嫩美态,颇为惬意散淡。

    玉钏写字的时候,常不忘回头看贾琮,见他晒太阳养神,或捧着茶杯品茶,心中便觉得安乐。

    有时两人目光相遇,会不由自主会意一笑,然后又各自忙自己的事。

    贾琮发现玉钏握笔姿势,还有所不妥,上前握住小手。

    只觉掌心温软,莹润丝滑,香韵盈盈,让人生出难言的陶醉美好。

    他细心纠正玉钏手指把势,引导如何用笔力度,正在教的用心,学的也很仔细。

    ……

    门帘游廊却响起脚步声,见贾母的丫鬟翡翠进来。

    说道:“三爷,大姑娘派了抱琴出宫,到府上给老太太和三爷送节礼。

    老太太让三爷过去说话,二老爷、二太太、宝二爷也都要来,姑娘们已从东府过来。”

    贾琮听了心中微动,这一年多时间,大姐元春颇得皇后器重,上回贾母寿辰之事,便允许抱琴出宫送礼。

    按照寻常宫规,女官宫娥不能出宫。

    这算是皇后格外恩遇,想来多半有自己缘故。

    这回年节之时,皇后竟再赐这等殊遇……

    元春入宫十年,贾琮虽只和她相处数次,对这位堂姐智慧胸襟,却颇为赞赏。

    也深知她深宫孤寂,她常能和家人传物,当能稍慰思家之念,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元春入宫十年,前些年都默默无闻,如今皇后屡赐恩惠,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后宫亲近结交外臣,历来都是内宫忌讳,即便举止隐晦,却瞒不过有心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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