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种祸

    这晚,薛蟠携着王隆,又至秦淮河畔绮梦院。

    但见那朱漆大门前悬着十二盏琉璃灯,照得“绮梦院”三个泥金大字熠熠生辉。门前车马簇簇,几个小幺儿正引着客人往里让。

    薛蟠、王隆径入雅间,鸨母领着秋柔、桃蕊过来相陪。

    秋柔今日特意梳了慵妆髻,簪着支累丝金凤,穿着藕荷色纱衫,行动时暗香浮动,倒比平日更添风韵。

    此时,薛蟠已喝得醉眼朦胧,搂着秋柔只管叫“心肝肉儿”。秋柔见他已有七八分醉意,忽将手中帕子一甩,背过身去作拭泪状。薛蟠忙扳她香肩:“好端端怎么哭起来?”

    秋柔抽抽搭搭道:“薛大爷整日说疼我爱我,却就是不肯赎了我出去。”说着偷眼觑薛蟠神色,“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实意,想这辈子跟了你的。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哪个年纪大的老爷赎了去?”

    薛蟠满口酒气道:“我疼你爱你是真,可你也别当我傻。我可是知道,你的赎身价分明只要二千银子的。”

    秋柔伸出手指戳着薛蟠的额头,面上却更显凄楚:“院里要二千银子,你为我赎身,也须给我二千银子,如此我才能安心跟着你。否则将来你喜新厌旧弃了我,我的下场岂不就惨了?你可不能因此说我算计。”

    其实,秋柔可不是对薛蟠一片真心实意,而是认为薛蟠愚蠢好骗的。她已赚了不少钱了,而她的赎身价是二千两银子,若薛蟠出四千两,她自己又能得二千两。她还算计着,薛姨妈不会允许她进薛家,可找机会甩掉薛蟠的。

    秋柔见薛蟠犹豫不语,假意拭泪:“罢了,横竖我们这样的人,原不配有什么真心……”

    话音未落,薛蟠已急得抓耳挠腮:“我的心肝肉儿,若是几个月前,纵然四千银子,我也愿赎了你。”话到此处打了个酒嗝,“不巧的是,如今四千银子对我也是很大的数目,我实难凑出来的。”

    秋柔继续假意拭泪:“薛大爷这话儿我可不信。你们家可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你也素来使钱如土的,去年眼都不眨就花了三千银子赎了咱们院里的采薇出去。如今到我这里,你却推脱说凑不出银子来,可见你嘴里的‘心肝肉儿’是哄人的!”

    薛蟠被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原是薛家在江宁的谚俗口碑,如今从秋柔嘴里说出来,倒像扇了他一记耳光。忙辩解道:“我真真没哄你,因我这两年花销实在甚多,我母亲如今对我实在管得紧了。”

    “罢哟!”秋柔截住话头,绞着汗巾子,“你这话儿我又不信了,谁不知你母亲最疼你的?金山银海素来任你花销的。难不成你薛家如今竟已衰落到连四千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秋柔了解薛蟠脾性,改用起激将法来了。

    薛蟠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醉眼乜斜地嚷道:“放屁!我家中银库里的金子银子堆得像山一般!今儿我还从银库里抬出了三千两黄橙橙的金子,要送去都中给我妹妹的。”

    薛蟠醉中失言,在座的王隆眼底精光乍现,手中折扇“唰”地一收,假作不经意道:“莫非薛兄近日要进京?亲自押送那三千金子与你妹妹?”

    薛蟠正仰脖灌酒,闻言“咕咚”咽下,抹着嘴道:“何须我亲自去?由我乳父领几个下人送与我妹妹,过二日与赖兄一同进京……”

    话说到一半,薛蟠忽地一个激灵,眼瞪得溜圆,一把攥住王隆手腕,道:“此事机密,赖兄只知我妈要送两箱土物给我妹妹,不知是两箱黄金的,王兄切莫告诉赖兄才好。”

    王隆“啪”地展开折扇,掩住半张脸,笑道:“薛兄多虑了!你我何等交情?”说着凑近耳语,“便是那赖尚荣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休想撬开兄弟这张嘴。”

    薛蟠闻言放心了,又想着:“我妈只叫我不许与赖尚荣说的,又没叫我不许与王隆说。嗯,不要紧,不要紧。”

    想完,他拍着王隆肩膀:“好兄弟!来,吃酒!”转头又去搂秋柔,“心肝肉儿,待我……”话未说完,忽然“哇”地吐了起来。

    王隆忙叫人来收拾,自己却踱到窗前。窗外的秦淮河上画舫流光,映得他眼中明灭不定,嘴角浮起冷笑,指尖轻叩窗棂,不知在想着什么……

    ……

    ……

    赖大在神京住着豪宅,在江宁竟也有一所大宅院。

    赖尚荣在江宁的这些日子,就住在这所大宅院里。

    翌日早晨,赖尚荣正在宅中,忽听小厮来报,说是王隆王大爷来访。

    赖尚荣忙迎接王隆。

    二人叙礼毕,王隆便笑道:“赖兄在江宁这些时日,兄弟还不曾做东,今日特在秦淮河畔德源楼设一席,请赖兄赏光。”

    此话让赖尚荣有些诧异了。这些天他多次与薛蟠、王隆、裴泽一起鬼混,虽说几乎都是薛蟠花钱,但他和裴泽也都做过东,王隆却一次都没花钱的。今日王隆却要花钱请他了。

    赖尚荣手中茶盏微微一滞,赔笑道:“王兄客气了。是否叫上薛兄、裴兄一同?”

    “诶!”王隆摆手,“因赖兄后日便要回京,今日我是专为赖兄设宴,薛兄、裴兄二人,我改日再请不迟。”

    说着故意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知音难觅”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赖尚荣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笑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

    今日王隆请赖尚荣吃酒的地方,乃是德源楼。

    德源楼也是位于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楼,只是档次比泰源楼要低一些。虽比不得泰源楼富丽堂皇,却也雕梁画栋,窗棂上镂着缠枝莲纹,檐下悬着朱漆灯笼,倒也雅致,且擅长江南风味菜肴。

    王隆、赖尚荣上了二楼,拣了一间临河的雅室坐下,推开雕花窗扇,但见秦淮河上船只如织,其中有画舫穿梭,风景如画。

    王隆唤来伙计,点了几样江南风味的菜肴,糟鹅掌、胭脂鸭脯、火腿鲜笋汤……并两壶上好的本地美酒。

    不多时,酒菜齐备,王隆亲自执壶,替赖尚荣斟满一杯,笑道:“赖兄在江宁盘桓多日,小弟竟不曾设宴相请,今日定要痛饮几杯,方不负这良辰美景。”

    赖尚荣含笑应了,举杯相酬,心中却暗忖:“这王隆是个吝啬的,今日怎的这般破费?且专请我一个?莫不是有事相求?”

    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王隆忽将酒杯一放,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道:“听闻薛家太太要送两箱‘土物’进京,给薛兄的妹妹,且要与赖兄一同进京的?”

    赖尚荣心中疑惑:“王隆为何忽然问及此事?莫非今日他专请我吃酒,与此事有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道:“正是。薛家太太怕路上不稳妥,命薛兄的乳父领几个家人护送,与我的船一同进京,托我照应一二。”

    王隆端起酒杯,慢悠悠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赖兄当真以为那两箱是‘土物’?”

    赖尚荣手中筷子一顿,抬眼看向王隆,见其神色诡秘,不由心中警觉。他对此事本没多想,然眼下登时意识到,那两箱东西多半非比寻常,否则薛姨妈不会如此谨慎,王隆眼下也不会有此一问了。

    赖尚荣故作淡定,夹了一口菜吃了,又拿起酒杯,才笑问:“不是土物,又能是什么?”

    王隆忽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小弟得了确切消息——那两箱里装的,乃是三千两黄金!”

    “什么?”赖尚荣眼睛睁大,手中酒杯微微一颤,却忙又故作淡定,笑道:“王兄莫要说笑,薛兄的妹妹并未嫁为正室,薛家虽富,却何至于由江宁送三千两黄金进京与她?”

    王隆淡淡一笑,道:“小弟何必拿此事诓骗赖兄?赖兄仔细想那薛家太太的谨慎,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赖尚荣面上仍强作淡定,只道:“王兄消息灵通,小弟佩服。只不知,王兄为何特将此事告知小弟?”

    王隆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而是执壶给赖尚荣斟了满杯,又给自己斟了满杯,举杯敬道:“赖兄请满饮此杯。”

    赖尚荣也不着急,举起酒杯,与王隆对饮而尽。

    王隆放下酒杯后,试探着问道:“赖兄似相中了绮梦院的晴姑娘,难道就不想将其据为己有?”

    王隆已知,赖尚荣是个贪色之徒,对景晴很感兴趣。

    赖尚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眯起眼睛,故意笑道:“王兄说笑了。那晴姑娘身价不菲,岂是我能得的?”

    王隆又为赖尚荣斟了满杯酒,与赖尚荣对饮,然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方附耳道:“小弟倒有个主意。”说着以袖掩口,“我有法子将那三千两黄金弄来,咱们瓜分,如此赖兄何愁得不到那晴姑娘?”

    赖尚荣适才已料到王隆在打三千两黄金的主意,此刻听到这话儿,心内倒不是很惊讶,表面却故作惊讶状:“王兄胆子也忒大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暴露,大祸临头!”

    王隆镇定地低声道:“赖兄放心,我既提出此事,自有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只是须你全力协助的。”

    赖尚荣顿了顿,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隆当即附耳详细说了一番……

    赖尚荣听罢王隆之计,沉思了半晌,轻叩桌面道:“此计虽妙,只是……”忽展开扇面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凭空多出个谭凤池,这三千两金子该如何分派?”

    王隆忙执壶斟酒,赔笑道:“依小弟愚见,三人均分最是公道,各得一千两,岂不干净?”

    依照他此次的法子,须一个名叫谭凤池的人出手。而他心中打算,给八百两金子给谭凤池,自己扣二百,如此,自己便能得一千二百两金子,是三人中最多的。

    赖尚荣“嗤”地一笑,摇了下头:“如此可不公道!仔细论起来,此事最费心费力的是我!进京后我须应付那姜念,那姜念可是个厉害人物,乃御前侍卫,又封了爵位,且与十三王爷亲厚。我又要周旋荣国府。这最沉的担子可要压在我身上,须百般遮掩的。故,我理当多分些才是。”

    王隆脸色微变,强笑道:“那赖兄的意思……”

    “我要一千五百两金子。”赖尚荣斩钉截铁道,“余下一千五百两,你与那谭凤池自便。”

    王隆果断摇头:“如此不妥,赖兄要得过多了。”

    两人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竟似市井商贩般讨价还价了半晌,最终决定,事成之后,赖尚荣得一千二百两金子。而王隆暗自决定,自己得一千一百两金子,给那谭凤池七百两金子就够了。

    赖尚荣忽又正色道:“还有一事须与王兄说明。”

    王隆忙凑近道:“赖兄但说无妨。”

    “事成之后。”赖尚荣以扇柄轻点了两下桌面,压低了声音,“我那一千二百两金子,你先取八百两,假托他人之名,将绮梦院的晴姑娘赎出来。”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再派可靠之人,连晴姑娘带余下的四百两金子,火速送入都中与我。”

    王隆听罢笑道:“赖兄好算计!自当如此。”

    赖尚荣沉下脸来,攥住王隆的手腕:“王兄听真,此事若有一星半点儿差池……”他手上力道渐重,“或是晴姑娘遭了玷污,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王隆依然笑道:“赖兄放心,小弟此番已得足好处,岂会再贪图你的?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清倌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对饮。

    那酒液在杯中晃荡,映着两张毫无愧色的面孔。

    可笑薛蟠与他们称兄道弟,也不知为他们花了多少银子,此刻却被算计得干干净净,几乎连提都不提的。

    忽闻得窗外河上画舫传来一阵凄清笛音,恍若冥冥中的警示。

    然二人哪还听得进这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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