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最重要的事后,张承业也呆不住,找了个理由拜别赵怀安,就回城了。
这一次赵怀安要的条件实在有点高,是的,就是那淮南节度副使,对现在的杨家来说,运作起来也是相当困难。
在田令孜这个蜀猴子没出现之前,他们杨氏就是宦官第一世家,四世四贵,朝野军中,遍布都是杨氏义子和门客。
那时候,他们杨氏休说抬举一个有功军将做个淮南节度副使了,就是直接抬举此人做个淮南节度使,又很难吗?
别说什么淮南节度使都是宰相做的,对他们杨氏,他们说的就是规矩!就是法度!他们,就是朝廷!
可现在有了个田令孜,这小皇帝也委实太信任这个人了,大小事悉听他安排。
而且杨氏在田令孜身边有人,听说这人最近一直找机会要运作他那个卖烧饼的兄长去西川作节度使。
刚刚张承业拿朝廷规矩来拒绝赵大,但实际上,那西川节度使不也是宰相的回翔地吗?那卖烧饼的甚至连个武士都不是,那田令孜不也是直接想让他兄长一步登天?
所以啊,不是杨氏忌惮规矩,不帮赵怀安,而是他们杨氏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总不能真的就把小皇帝给废了吧!
张承业晓得杨氏做不出来这种事,所以也只能叹了口气,便打算先将消息传回去,再看监军使如何定夺吧。
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保义军营地,张承业又忍不住点头。
哎,这赵大在西川的时候还是一个忠良君子,才到光州做了一年刺史就变得这样了,定然是那些淮西人给教坏的。
他以后定要多来这里走动走动,非得让赵大郎也感受感受他身上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摇了摇头,张承业便令身边的神策军架车返回冤句。
……
赵怀安在张承业走了后,再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果然这就是谈判的艺术,以前他在高骈那边谈不上价,不是他不会谈判,而是他晓得自己都不压秤,在高骈面前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遇到了个更需要自己的权宦,那他再不好好谈个好价钱,那岂不是冤种一个?
那淮西、淮南节度使,赵怀安晓得根本要不到,此时朝廷还是有法度的,对他这样的小州刺史,不晓得有多少办法能拿捏。
也许只有等什么时候黄巢打进长安了,朝廷晓得官帽子要贬值了,可能才会给他赵大这样的人发这些官帽子吧。
至于现在?那张承业,不,应该是杨复光允诺的淮南节度副使应该是他们这一派系能给的最大筹码了。
不过,赵怀安也晓得,目前为止这不过都是画饼而已,能不能实现,不仅看自己的军功,也要看日后的局势。
实际上,他对未来的发展是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识的。
那就是纵然真给他一个淮南节度副使,他也不会去扬州上任,还是继续留在光州,不仅如此,还要以这里为核心,辐射周边的寿州、庐州、濠州。
他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以大别山为核心,将周边的光、寿、庐、舒、蕲、黄、申七州连成一片,做这七州的观察使。
你朝廷不是怕淮西镇嘛?他赵大就不做,到时候就以这七州划出个新的藩镇来,就叫保义节度使。
如此,岂不美哉?
至于这种理想状态能不能实现?赵怀安还是觉得有一定可行性的。
他现个阶段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在沂州彻底击溃草军的南下攻势,堵住草军下淮南的通道。
而一但草军在淮东外受阻,他们就只能向西运动,从中原进入淮西通道,进而进入富庶的鄂岳地区就食。
到那个时候,一旦局势糜烂,朝廷在西线战场不能阻拦草军南下,他在那个时候请求先做申、光二州的观察使,负责阻拦草军南下鄂岳,那不是顺理成章?
赵怀安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赵六和豆胖子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酒喝得差不多了,众人正准备休息,可赵怀安却不放心,严肃对众人道:
“一会咱们留好篝火,然后就直接返回冤句大营,白日那猛虎来得不对劲,我想,应该有人看咱不顺眼,是要来害咱了!”
大伙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那豆胖子更是跳起来,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大骂:
“好狗胆,嫌自己命长了?敢对咱们下手?大郎,你说是谁?咱们今夜就去宰了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赵怀安瞪了一眼,骂道:
“我看掌书记说得对,非得给你下禁酒令不可,喝几杯马尿,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豆胖大被一通骂,不敢吱声。
这个时候,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赵君泰忙出来缓解气氛,解释道:
“今日白日,诸位在猎虎的时候,我曾去丛林里看,当时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但在下还是在沿路闻到了牛内脏的味道,这是有人在故意引诱这只猛虎来到这里。”
“使君的意思还是现在不要打草惊蛇,因为咱们也不晓得谁是要来害咱们的,只能先装作不知,然后引蛇出洞。”
众人恍然,然后豆胖子厚着脸皮,给赵大竖着大拇指,赞叹:
“高,还是大郎高!有三层楼那么高!”
赵怀安看这没皮脸,忍俊不禁,也没了气,摇头:
“不是这么回事,而是咱们现在最好回营,咱们这点人在这野外,外面又不晓得是哪个狗奴要害咱,咱能在这睡得踏实了?”
“所以我决定立刻出发,连夜返回城外大营,有我众保义军在侧,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这熊心豹子胆!”
赵怀安说完这话,便将刀抽了出来,接着一口酒吐了上去,拿着巾帕细细擦拭,其心早已是杀意毕露。
于是,众人毫不犹豫,起身唱喏。
……
月色如流水,洒在地上亮如银盘。
一支车队正迅速地向着南边的军营前进。
赵怀安喝了点混酒,有点上头,所以并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坐自己的那部驴车。
此时他的脚下,那张虎皮就挂在车厢边,硕大的虎首冲着外,依旧凶威十足。
真是应了那句“虎死架不倒”!
在车架的两侧,孙泰、李虎各自持着盾随车奔跑,然后像丁会、郭亮这些人走骑着战马在前头开道,一行五十人顺着林道不断前进。
赵怀安打着瞌睡,时不时被路面颠得一晃一晃的,忽然,车轮辗过一块石头,把赵怀安直接给颠醒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队伍已经来到了一片密林中,忽然心中一紧,赵怀安正要说话,可发现喉咙里一口浓痰。
等他将浓痰吐掉,忽然一阵破空声就向着自己这边袭来。
赵怀安没躲,因为他的门徒比他还要反应快。
此时,孙泰、李虎两个人扛着巨盾站在了车上,将射来的六枝弩箭全部挡开。
然后车的另一头,杨茂、王离二人也同样扛着巨盾,护着另外一边。
然后在前头驾车的何文钦和牛礼毫不犹豫就提起车速,先离开这片地方。
此时,从林内射来的箭矢连绵不绝,时不时就能听到被袭击的帐下都武士们中箭的闷哼声。
因为晓得有奸人,所以这些人都在里面穿着锁子甲,此时这些弩箭丝毫不能刺破他们的肌肤。
此时,一边护着赵怀安,孙泰就在大吼:
“快,分兵杀进左林!其余人继续护着使君冲出去!”
不用孙泰吩咐,在后面护着的王彦章、刘威、陶雅三人就已经纵马冲进了林内,他们都穿着铠甲,系着披风,就要冲杀那些林内的刺客。
可因为林内太暗了,树枝又遍布,刘威、陶雅两人刚进去就被树枝刮倒摔在了地上。
此刻沉重的甲胄压着他们再无法起身,二人能感觉到刺客就在附近,他们看到王彦章下马举着盾冲了过来,忙大吼:
“不要管我们,杀进林内!”
可王彦章又如何会不管他们呢?
数支箭矢射在他的牌盾上,发出“哚”、“哚”响声,他一路狂奔,在对面奔来两个黑衣刺客前,先跑到了刘威和陶雅两人身边。
他左手盾挡住右边横刀,右手一刀就搠在了右边人的胸口。
可就是他举盾挡的那一刻,中门大开,瞬间就有三支弩箭射了进来,一下子就插在了他的胸甲上。
其中一支被护心镜给划开,但另外两支全部射穿了甲胄,然后被里面的锁子甲给挡了下来。
王彦章一刀劈掉箭尾,然后用盾牌撞翻剩下的那个刺客,然后一盾牌砸碎了这人的喉骨。
然后他举着盾,将刘威拉了起来,然后这个功夫,他的腿甲上又插上了一箭,好在入肉不深。
刘威被拉起后,连忙将旁边的陶雅也拉起身,二人躲在牌盾后,迅速移动到了一匹战马那边,从那里获得了牌盾和短斧,还有弓箭。
有了装备,三人以王彦章为首,举着牌盾,结阵冲了进去。
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砍杀声。
此时,对面林内也冲出一队黑衣刺客,他们看着前方正驾得飞快的驴车,大吼,可下一刻,从侧方奔来十来骑,正是刚刚在前头游奕的丁会他们。
借着月色,张归霸弓如霹雳,不断射倒一个个刺客,可忽然,一支破甲箭矢穿过树枝,一箭就扎在了他的胸口。
坚固的铁铠竟然都挡不住这一箭,就听张归霸闷哼一声,中箭落马。
而这个时候,护着赵怀安突围的义社郞们也情况不妙。
因为前方竟然还有刺客,他们向着车上的赵怀安不断扣着手里的弓弩,一部分箭矢被孙泰他们挡下了,剩下的擦着赵怀安的头皮射空了。
而不晓得是不是酒没回过神,赵怀安竟然还站在车上,躲都没躲。
此刻,牌盾上已经插满箭矢的赵虎,对前面同样举盾的何文钦大吼:
“快将使君按下来!”
何文钦这会正举盾护着驾车的牛礼,看了一眼他,大骂了一句“自己小心”,就要去压后面的赵怀安。
可赵怀安此时直接从车上抽出一面牌盾,一下子就磕飞了射向牛礼的箭矢,然后对何文钦沉声:
“你护着阿礼!”
然后他便对牛礼下令:
“调转车头,杀回去!”
可牛礼听都不听,咬着牙,发了疯似的驾驭着前头的四匹壮驴。
这四头驴都是精选,各个有着不弱于寻常马的个头,却在体力上远超战马。
赵怀安又喊了一句:
“我说最后一遍,调转车头,杀回去!”
此时肩膀上都已经插了两箭的孙泰,含着泪,大吼:
“使君,兄弟们都愿为你死,咱们一定要冲出去啊!”
说着,孙泰就要扑向赵怀安,将他护在身下,原来,一支破甲箭正冲着赵怀安笔直而来。
但赵怀安一盾牌就抽飞了箭矢,然后一个巴掌就扇在了孙泰脸上,大骂:
“曹,能杀我赵怀安的,只有这贼老天!”
说完,赵怀安一脚踹在了牛礼背上,怒骂:
“杀回去,杀光他们!”
此刻牛礼再不敢违背,怒吼一声,对车上护着赵怀安的义社郞们大吼:
“我要转圈了,你们都护好使君!”
说完,牛礼猛地开始转向,巨大的离心力,直接要将右边的王离给甩飞出去。
关键时刻,赵怀安一把拉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就听他大喊:
“为我执箭!”
说完,赵怀安将鞋子甩掉,赤脚踩在车厢上,十个脚指头死死地扣在木板上,然后就见他猛然张弓如满月,接着一支羽箭就破空杀向一名正要上弦的弓弩刺客。
弓弦不断拨动,一只只箭矢简直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空,每一击,便有一人哀嚎倒在箭下。
旁边的孙泰解放出来,将箭矢一根根递上,此时的赵怀安简直就是一台无情的射箭机器。
驴车转了回来,向着原路一路奔驰,赵怀安眼如鹰眸,手如霹雳,短短时间就射出去了三十支箭矢,黑暗中不断传来惨叫,谁也不晓得死了多少刺客。
而当赵怀安这边往回冲时,那边赵六和豆胖子一人举着柄铁骨朵就在呼号狂砸。
二人本来是睡在赵大驴车上的,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二人自己就跳下了车,把位置留给了其他义社郞。
二人,尤其是豆胖子,他一个人的重量就顶得上三个义社郞,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
而赵六也是一个想法,他不善武力,所以将位置留给义社郞,然后他和豆胖子还有留下来殿后的其他帐下都武士,一起为赵怀安撤退争取时间。
在下车的那一刻,赵六就猛地吹响了携带的唢呐。
能不能喊来突骑,他真不晓得,此刻只能看天命在不在他们身上了。
一连吹了十来下,赵六才躲在了姚行仲他们组成的战圈里。
他的外围,由猛将姚行仲,带着段忠俭、赵尽忠,邹勇夫组成的站圈正艰难阻挡着刺客。
也得亏他们人人穿甲,又有警惕心,不然在第一波箭雨中就得死光。
此时姚行仲操着一面双面斧,左挥右砸,将冲来的黑衣刺客杀得直溃。
还是那支破甲箭,还是那个方向,一箭就射向了姚行仲的脑袋。
也是命大,姚行仲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的车轮声,下意识回头,然后那支破甲箭直接从他的额前擦过。
但就是这样,这箭矢竟然还将姚行仲的兜鍪给带飞,露出里面的头巾。
这一刻,姚行仲魂都在飞。
可他还是没有退一步,反而哈哈大笑,冲着黑出大吼:
“兄弟们,使君带救兵来救咱们了!”
可哪里有救兵啊,只有使君的那一部改装驴车。
好,跟在这样的使君后面,我老姚就是做了鬼了,也继续做使君的兄弟,成那恶鬼在向这些人索命!
此刻,姚行仲的嘴角在抽,直觉告诉他,暗处的那个神射手正在对着自己。
想到这里,姚行仲再忍不住落了泪,轻哼道: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是啊,为了报答使君恩义,死又何妨?
哀声感染着其他武士,一种浓烈的死战氛围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他们这些帐下都武士们,除了那些降将,其他都是赵怀安从卑贱中捡拔上来,没有赵怀安,他们所有人都要喝臭水、穿脏衣,活今天不晓得下一天在哪里。
可现在呢?他们穿着锦绣衣袍,生病了由赵怀安服侍汤药,冷了有使君赐衣,现在有田地,有妻子,有无限的锦绣前程。
但是,现在竟然有人想要杀使君?想要断了兄弟们的希望,那咱们就和你们这些人玩命!
玩死命!
于是,所有人大吼: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声震林中。
姚行仲哈哈大笑,又一斧子砍飞一半头骨,就准备等死。
可等片刻,却依旧不见那支箭矢射来,然后他就听到后面有人大笑:
“老姚,想死啊?没我赵大的令,阎王爷都带不走你!我说的!”
原来,赵怀安在驰车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一个弓手正对准姚行仲,可忽然这人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杀回来了,毫不犹豫就调转弓,要射自己。
然后,赵怀安一箭射去,正中此人眉心。
接着,他在奔驰的驴车上,继续箭如霹雳,又一连射了三十支箭矢,直将附近的刺客全部清空。
然后他才驰车奔到姚行仲那边,望向这些为自己死战的兄弟,赵怀安心中的触动远比他面上表现得还要大。
扫了一下,看到赵六和豆胖子都完好,这会正望着自己落泪,忍不住笑了回去。
然后他就看见,丁会、郭亮两个架着张归霸退了回来,张归霸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矢,直接把赵大骇了一跳,然后不等他问,丁会就已经喊道:
“老张没事,箭先是被锁子甲挡住了,最后又被使君送给他的银牌给挡住,就岔了气,人没事。”
赵怀安此时的状态也不好,因为没有带扳指,此刻他的手指一个劲地流血,可他依旧意气酣然:
“走,咱们一起去将这帮狗东西宰干净,记得给我留一批活口!给我揪出那人来,我要杀光他满门!不,杀光他的九族!”
众武士哈哈大笑,望着站在驴车的赵怀安,齐齐唱喏。
然后众武士就三五一群,杀进了密林。
在被赵怀安狙杀掉刺客中的弓弩手,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开始转变了。
而与此同时,一支骑兵在听到这边的唢呐声后,大惊失色,顾不得夜黑危险,带着百余突骑纵马奔来。
为首者,正是赵怀安第一大腿,五虎将之首,大将王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