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直趋

    当李思安趟着水,避开了几支零星的箭矢,爬上了岸时,愣住了。

    只见旷原上,八块齐整的军阵一字排开列着,数不清的旗帜在河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绛红色的军衣配着晶亮的衣甲,熠熠生辉。

    这就是保义军吗?太强了!他们要是出动,咱们宣武军可就有救了。

    可是……

    可是李思安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保义军会去救宣武军,因为他也晓得现在藩军的情况。

    且不说有敌对恩怨的吧,就是同为朝廷下面的忠心藩镇,那也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一个最直白的,自家一个牙兵一年花费都二三十贯,更不用说培养一个合格的武士又要十七八年,自家尚且不舍得用,更何况为了他人?

    救你宣武军,死了人了,谁补充?指望朝廷吗?

    而他李思安不是不懂这些,他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毕竟军令给他去要援兵,那他就是死了也要去完成。

    抿着嘴巴,李思安爬了上来,将湿漉漉的军衣脱掉,穿着个犊鼻裤就奔了上去。

    外围的几个突骑有人坐在地上休息,忽然看到河里面钻出个裸男,齐齐吓了一跳,有几个家是光州淮水边的,从小就听水猕猴的恐怖故事,说那些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被水里的猕猴给拽进河里。

    此刻忽然看见这么个湿漉漉的东西钻出来,儿时的恐怖记忆一下子就涌现了出来,然后牙关哆嗦地指着那边。

    旁边一个东川军出身的骑士看不过眼了,骂了句,然后翻身上马掣着刀就奔了过去。

    此刻那边跑着的李思安看见对面奔来一骑,高兴大喊:

    “在下宣武军李思安,有重要军情要见赵刺史!”

    那东川军的牙兵正准备用铁骨朵敲死这个“水猕猴”,忽然听到对方的话,下意识驭马拉停,最后在李思安附近转着圈,看这东西确实是个人。

    这时候他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下来,然后居高临下看着李思安:

    “有凭证吗?没凭证就当你是草军探子敲死了!”

    说着这话,那东川牙兵却没动作,而是继续打量着李思安,见他肌肉发达,胸背伟岸,啧啧出声。

    李思安一听这个,一拍脑门子,然后就奔了回去,然后从湿漉漉的军衣内衬翻出一面传符,然后递给了对面。

    那东川牙兵接过看,一边按照上面记录的身高信息一边比对着,然后就将传符塞进了怀里,最后扔过来一把麻绳,喊道:

    “自己拿着绑起来!”

    李思安傻眼,哈,自己怎么绑自己?还有,他为啥要绑自己?

    他再一次耐心解释道:

    “这位兄弟,咱是有重要军情要汇报给你家赵刺史的,你快点带我去吧,真耽误不起啊,就咱们说话这功夫,至少没了几十条命了。”

    李思安还算聪明,没上来就说是来要援兵的,不然能不能见到那位赵使君可真就不好说了。

    那东川出身的牙兵听了这话撇撇嘴,就要怒斥,后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之前哆嗦不敢上来的几个光、寿子弟就驰马奔了过来。

    他们见自家兄弟能和对面说话,就晓得是个活人,于是赶忙上来帮衬。

    一个年纪有点小的,一边好奇打量着李思安,一边跳下来捡起来麻绳,就要给李思安上绑。

    这下子李思安不乐意了,一把推开了这人,然后大喊:

    “干什么,你们这样我要不客气了!”

    可他这边一推,其他几个踏白直接把刀拔了出来,其中有个精悍的,直接抽着马槊就刺了过来。

    这时候,被推在地上的年轻踏白大喊一声:

    “不要杀他!”

    然后这骑士才将马槊钉在了李思安的脚前。

    这个时候李思安的额头湿透了,也不晓得是汗还是水,他望着走过来的那个年轻武士,注意到有几个精悍武士就将他小心围在中间,醒悟到此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

    那年轻武人,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然后对李思安笑道:

    “大伙都别紧张,都是自家人,你叫甚名字?”

    李思安歉意了一句,随后自我介绍:

    “李思安。”

    这武人笑着点了点头:

    “好名字,不过你最好还是绑起来比较好,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说着,这人就上来继续给李思安绑着手上的麻绳,不过倒是没双手绕,而是一边绕在李思安手腕,一边绕在了自己的手腕。

    这个时候,他说了一句:

    “你放心,咱一定带你去见赵使君。”

    李思安这会能说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后,这年轻武人也自我介绍了下:

    “对了,我叫赵怀德。”

    说完,主动露出了一排牙齿。

    而李思安在听到这名字后,一怔,这名字可太有联想了,那保义军的光州刺史叫赵怀安,眼前这个小子叫赵怀德,这说出去没关系谁信啊?

    此刻,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人被几个人护着了。

    合着赵使君的弟弟啊!

    于是,李思安露出了他自认为最和善的微笑。

    ……

    赵怀安站在驴车上,河畔上的大风越来越大,这个时候赵六给他披上披风后,说道:

    “大郎,额咋感觉有点不对劲呀!”

    赵怀安发现这赵六嘴上是有点灵光的,他人生第一次大战,这赵六就梦到了个乌鸦,说他们一定赢。

    最后大军是败了,可他们那支新生的土团却赢了,而自己也是在那一战打下了“呼保义”的名号了。

    所以现在赵六说感觉不对劲,他就重视起来,问道:

    “哦?怎么说?”

    赵六指着旁边白沟水上犹在燃烧的漕船队,说道:

    “大郎,额怎么都想不通,他们烧了水上的船,却放着近处的额们不打,去打北面的宣武军,额实在是想不通。大郎,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额们不晓得的歪歪绕绕?”

    赵怀安还以为啥事呢,想了想将自己的观察告诉了赵六:

    “六啊,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日我迎杨复光的时候,也见过那些宣武军。怎么说呢?你看表面,这些人的确不差,衣甲兜鍪,弓弩刀槊的,走路也是顾盼自雄,可你注意没注意到,这些宣武军的辎重和行商格外多,别的都是打胜仗了才有商队拥过来,他们倒是直接带人来了。”

    “还有一个,他们下面的吏士很散漫,我看到几次有军吏呵斥,那些吏士依旧当没听到一样。”

    “一个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尤其是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可宣武军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支大军,倒是来曹州进货的一样。”

    赵六纳闷,不晓得意思,问了一句:

    “哈,进啥货?曹州都快成白地了,还剩啥?”

    赵怀安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而那边赵六也慢慢琢磨过味道了,原来这些宣武军是惦记上了曹州城的资财啊,可这些东西不是被他们在冤句的时候给缴获了吗?

    合着这些宣武军是不晓得啊!

    这边赵怀安和赵六在说话的时候,张龟年一直在后面军营的望楼上观察着北面的情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跑下望楼,骑着战马就奔到了赵怀安的驴车边。

    他驭着马,侧头对赵怀安道:

    “使君,我在楼上望北,宣武军的情况不对劲啊!那边喧哗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还没有弱,是不是出事了。”

    赵怀安不信,他对张龟年道:

    “老张,这宣武军呢虽然不如咱们和忠武军,心思也不纯武人,但在这世道能作为牙兵的,没有一个是假本事,草军击北固然让人意外,可以他们的兵力绝不可能攻破宣武军阵地的。万余精锐,其中披甲士占了六成,据坚寨,你告诉我怎么输?”

    “而且杨复光带着忠武军就在附近,比咱们近得多,没准现在忠武军已经出援,正对出城的草军前后夹击呢!”

    就是这个时候,赵怀安忽然看见自己三弟带了个人过来,浑身湿漉漉的,裹着个袍子,露着两条大毛腿,还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直接喊道:

    “老三,这人是谁?”

    听到这话,那赵怀德喜滋滋地奔了过来,还轻声对旁边发呆的李思安说道:

    “走啊,前头就是我大哥赵怀安。你不找他说重要军报吗?”

    此时李思安望着那驴车上站着的雄壮武士,第一眼就被这名武士的气度给折服了。

    又高又壮,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范!

    原来这就是“军中呼保义,孝义黑大郎”啊!真豪杰!

    听旁边赵怀德的话,那李思安又暗道了声果然如此,然后就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然后远远的就伏在地上大喊:

    “宣武军牙兵李思安见过赵使君,请使君速速发兵,救救咱们宣武军吧。”

    这句话直接把赵怀安刚刚的自信整没了,他耳朵一红,忍不住诧异道:

    “啥,你宣武军咋了?速速上前说来。”

    那李思安忙膝行向前,一阵泥土带尘埃,拖到了驴车下,然后对赵怀安哭诉道:

    “赵使君,我家将军令我来求援兵,说咱们已经被破两营了,再不救,我军大营都要守不住了。”

    赵怀安越听越糊涂,连问:

    “怎么就被破两营呢?你们兵马不过万吗?营垒都是十二座,这才多长时间呢?就丢了两个营?你们打的什么仗?”

    那李思安忙解释:

    “小的也不清楚许多,只晓得我军所扎壁垒虚浮,形同虚设,草军一推便倒。而诸营兵马几乎一触就溃,后方部队也不敢战,所以将军喊我特来要援兵啊!赵使君,看在同为朝廷分忧的份上,拉咱们宣武军一把吧!”

    赵怀安这个时候才晓得宣武军有多离谱,战场上的大营竟然扎得浅,做表面功夫。

    这些宣武军不是没战力,是飘在天上飘得太久了,这种生死的事情总觉得轮不到他们,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忠武军在前头打,他们在后头赚。可却忘记了,战场是生死之地,谁要是在战场上糊弄事,命运也会和他开玩笑的。

    但说这些已无益,为何?因为他们这次带来的大部分粮秣补给几乎都在宣武军大营那边。

    这一次,杨复光带着大批物资抵达曹州城下,本来都是装载在漕船里的,可为了做戏,他就将大批物资运到了宣武军的大营内。

    毕竟在当时,以宣武军的情况,那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所以一旦宣武军大营丢了,粮秣被抢光了,他们别说再打曹州城了,怕不得立即要跑路回汴州。

    而更麻烦的就是,就是这批物资落在了草军手里,那才是影响整个中原战局的大事。

    想到这里,赵怀安问道:

    “你这大老远跑我这干什么?在战前我军就得了军令要夺门的,并没有多余兵力去救你们的,你应该去找忠武军。”

    不过赵怀安这话也就是说说,毕竟总不能让这人再跑一趟城东北吧,那时间哪还来得及?

    可他没想到这李思安听了这话,就开始对忠武军破口大骂:

    “赵使君,我最早就是去寻的忠武军,毕竟监军使就在那驻营,可谁成想,咱压根都没看到监军使,就被一群人给赶出来了,最后还是一个好人告诉咱,让咱来寻你,定能救咱们宣武军的。”

    说着,李思安就吹捧着赵怀安:

    “赵使君,早就听闻你义薄云天,今日能救得咱们宣武军,我军必有重谢。”

    赵怀安斜了一下李思安,对他的话是半点不信,倒不是不信这人的真诚,而是不信他说话有用。

    不过忠武军那边为何不出兵了?杨监军使又有什么考量?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念头:

    “不会是这些忠武军压根不打算救吧!”

    想到之前的做派,顿时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不过忠武军不出兵,那这事就有点复杂了。

    他倒不是怕草军,而是怕自己这边去救宣武军的时候,那城门被忠武军钻了空子,到时候救了宣武军没落到好,又丢了破城之功,这就亏了。

    就在赵怀安权衡利弊时,外面跑马道上,三个骑兵引着一个骑士穿过一个个军阵,直奔了过来。

    这骑兵停在赵怀安车驾前,也不下马,大喊:

    “使君,张都将送来军报。”

    说着,就将胸口的一卷纸递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看这骑兵的装扮就晓得是赤心都的,眉头一皱,展开纸扫了一遍,神色更加严肃了。

    看完后,他没有立即作出回应,而是手插在小铜钵里,里面装满了一粒粒大米。

    抓着米,赵怀安思考着,忽然他对参军裴德胜道:

    “小裴,我说,你记。”

    裴德胜当即抽出纸笔,站在驴车边听赵怀安命令。

    然后就听到赵怀安思维清晰,冷静下令:

    “令,左翼衙内马兵都指挥郭从云为前军主将,领所部飞龙骑、步跋二都一道,并军向北,侧击草军,不许入宣武军大营追击。”

    裴德胜落笔飞速,然后赵怀安就下了第二道军令:

    “令,右翼衙内步军都指挥使王进为留营主将,领耿孝杰之飞豹骑,并无当、金刀二都留营。”

    “再令,背嵬、拔山、飞虎三都全部向我大纛靠拢,随后由我带领,作为预备队。”

    “将我的命令重复一遍。”

    裴德胜在赵怀安身边能呆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裴刺史的儿子,什么未来的小舅子,就是因为这小子思维相当清晰。

    当裴德胜将赵怀安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改地读出来,赵怀安点头,便让书手誊写,随后交由帐下都的人送给各个都将。

    做完这些,赵怀安才对那个赤心都的骑士,一字一句道:

    “告诉张翱,我只要北门!”

    那骑士愣了一下,抬了下头,随后赶忙点头,而赵怀安说完这话后,又补了一句:

    “让他放心打,有我在他后面!”

    这下子这令骑大声喊道,用寿州家乡话喊道:

    “喏!”

    随后,赵怀安便让王茂章、姚行仲、杨延庆各带了十骑与这令骑一道,原路返回。

    望着已经开始移动的各处军阵,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豆胖子道:

    “你将这人带着,一会救了宣武军,给他表功!”

    豆胖子点头,见这个叫李思安的就披了个袍子,便让老墨他们给这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就带在了身边。

    此时,随着赵怀安的军令陆续传递到各都将,代表着王进大旗的大纛开始向着阵地中央移动,飞豹、无当、金刀三都的旗帜也陆续向王进靠拢。

    而另外一边,在号角连连中,本就集中在战场左翼的郭从云,集中了所部飞龙骑、步跋二都,开始向着北面行军。

    此时,漫天烟尘,动天的号角声中,飞龙、步跋的武士们,齐齐呐喊:

    “万胜!”、“万胜!”……

    声浪迭起,直让天地变色。

    赵怀安欣慰地看着这两都高昂的士气,那边背嵬的副都韦金刚、还有拔山的韩琼先后奔了过来,随后对驴车上的赵怀安大声禀报:

    “我都吏士已就绪,听使君示下!”

    赵怀安点头,举起手里的藏锋,下令:

    “全军出击,目标北门!”

    韩琼、韦金刚大声唱喏,随后敲了一下胸前衣甲,便兜马返回了各自军阵。

    随后,一阵更加激昂的战鼓、号角中,由背嵬、拔山二都骑着骡子一左一右向前,身后是刘知俊带领的二百飞虎突骑。

    最后,由五十名披鳞甲的帐下都武士,骑马环着四驴驱动的战车,向着战场的北方直去。

    要么不出动,一出动,保义军就出动了五个都的精锐。

    队伍无边无沿,激起漫天烟尘衬托着那面“保义”大旗,一路向北。

    而守在西门的城楼上的草军也将一切看在眼里,随后直接在城头上跑马,驰奔城北。

    他们的主将黄钦已经将大纛移到了那里,亲自坐镇指挥攻打宣武军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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