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之二直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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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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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龙体欠安,次日罢了早朝。杨士奇等人担心皇帝的病越来越重,可是过了三日,皇帝又恢复早朝。他说:“太子已经成年,我差他去祭了皇陵,就留守南京算了。为着太子的安危,我升锦衣卫指挥同知张祯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佥事徐斌为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他们二人都算是我的亲信。”杨士奇明白,皇帝是为太子防着汉王。

    李时勉不赞同太子留守南京,连忙出班来奏:“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不宜远左右呵。”皇帝不悦,问道:“你道我近日便会死麽?”李时勉觉得皇帝此言突兀,生怕一语成谶,脱口道:“臣非此意,皇上自当千秋万岁……”心里却想酒色为伐性伤身之斧,皇帝去年在先帝守灵时节,还在仁智殿临幸爱妃。他如今做了皇帝,不再有人约束他,如同出笼之鸟,脱钩之鱼,十分自在,全无当年的谨慎与拘束。先皇帝在时,曾令御膳房为太子减膳,如今御膳房夜里还供给皇帝膳食。平时皇帝喜嗜肥腻的猪肘子,腰身比去年又宽一围。时勉心想皇帝要葆天年,须谨嗜欲,则是江山社稷之福,很想当朝说出这番话,却忍耐住了。

    “启禀皇上,臣以为李学士所言极是。”有一人出班说道,操着山西口音。众人来看,是大理少卿弋谦。弋谦奏道:“臣有五件事要奏,一是还都南京不宜。先帝为迁都北平,经营十馀年;如今皇宫规模初定,若再迁回南京,国家物力人力供给劳繁。二是有罪官吏不宜起用,宜赦免后放还家乡。臣闻原山西按察司陈谔为先帝罢黜,皇上大赦天下后,在朝会上议及起复官吏时,曾说陈谔是一个小人,不宜再用,以免玷污方面,后来却不知他打通了甚麽关节,做了海盐知县。许多在先帝时获罪的官,多有贪墨之名,可如今起复的人不在少数,臣请皇上一一逐之;三是皇上差中官到地方采木以及征收矿税,中官贪横无度,请皇上罢免采木之役,收回他们督办矿税之权。皇上去年登基后,下大赦诏书罢去许多不急之务,这些便是不急之务;四是京城内外官吏许多人年在七十以上,多是老弱有病之身,白天当值 时许多人嗜睡,神思昏愦。臣请皇上开科举,多用三四十岁的青壮之人,凡七十以上官吏请予致仕;五是臣为皇上天年计较,请谨嗜欲,清心寡欲则能延年;自新年以来,臣似见皇上的腰围又宽大数寸,行走愈发艰难,面皮上泛出油光,都是肥腻的肉食吃得太多。臣请皇上减膳食,轻身体,长精神……”话还未说完,皇帝两只眼睛发怔,微张着嘴,有些呆了。文武百官无不惊愕,许多人抿着嘴强忍笑意。

    “这分明是讪君卖直!弋谦,你以为你是北人,天性耿介,便可以如此与圣上说话麽?”工部尚书吴中生气地嚷道。吕震徐徐出班,说道:“弋大人这五件事,不才以为全是诬罔。迁都北平朝野不赞同的人极多,且北京皇宫尚未全毕,圣上还都南京,是省人力物力的好事,如何说供给劳繁?皇上要维新,有过失的官吏们就不能自新麽?有小过的才干之人,为何不能起复?采木之役已经停了九成,如今采木不过是为着修缮宫殿用。民间开矿多是恶民刁汉,往往聚啸山林,逃税甚多,若不差人督办,国家财源流失甚大。至于七十岁致仕,也不能一概而论;姜子牙八十多岁时辅助周文王,太祖时刘三吾七十多岁还充作主考官。最为狂谬的是妄说圣上膳食,这是你能说的话麽?”

    大理卿虞谦也很生气,自己身为主官都不曾奏事,他一个少卿却连举五事,因道:“皇上,臣以为吕尚书说得极是,弋谦所言全是诬罔之词!”兵部右侍郎吴廷用道:“弋大官人,我倒不是说你说的五件事全是诬罔之词,但你也是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的人,要明白忠言当善道的道理。可你说的这一番话,真是无人臣之礼!”都御史刘观因为弋谦点名陈谔,触及到刘观的隐处,十分恼怒,大声道:“弋谦是一个妄人!请皇上将他发付都察院,由臣连同御史们一同来审,好生定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弋谦仰着头,直视上方的藻井。李时勉窥见他傲岸的神色,既惊愕又钦佩。

    皇帝不便当朝发怒,无力地挥挥手,说道:“退朝罢。”皇帝回宫后,差内官来传杨士奇、杨荣、蹇义三人。皇帝与他们道:“真是气死我了!”蹇义也有些生气,说道:“弋谦真是一个妄人,理当降罪!”杨荣劝道:“皇上休气坏了身子,不必与妄人计较。”皇帝冷笑道:“不是我与他计较,我再有气度,也受不了他无端指责!”说时,身体陷在御座里,浑身无力,呼吸洶涌;过了一会,杨士奇想妥了劝慰的话,说道:“皇上,臣以为弋谦不识大体,当朝说了些不实之词,但臣却觉得他是感激皇上超擢之恩,想以正直敢言图报皇上。自古以来,主圣则臣直,请皇上以大海之量宽容他。”皇帝听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听了杨学士这一番话,我好受了些,谅他是一个北方人,性情耿直,就不加罪他了。”

    数日之后,又是早朝,礼部尚书吕震言事完毕,弋谦又出班道:“臣有事要奏。”皇帝不耐烦道:“早一向你连奏了五件事,朝廷都还不曾施行,你当日为何不说完,今日又来说?”弋谦道:“臣那时仓促进言,不曾想得周全,臣以为如今……”话未说完,皇帝打断他的话道:“你休要再说了!退回班中,请兵部尚书言事罢。”弋谦悻悻退回班中。此后早朝与晚朝上,皇帝每见弋谦要奏章,都说“你休要多话,我都知道了”。弋谦只好将要说的话噎回去。

    杨士奇求见皇帝,说道:“皇上,臣这几天心里甚是不安。”皇帝问道:“杨学士何事不安?”杨士奇和悦道:“皇上多次下诏求直言,弋谦出言不当,触怒皇上,不但朝臣不安,就连外廷也很惊悚,都说祸从口出,以禁言为戒。如今四方朝觐之臣都聚集京华,得知弋谦遭遇如此,那些人不知实情,道听路说,将会说皇上容不得直言呵,因此臣近日心里不安。”皇帝惊愕,说道:“弋谦恁样说话,端的是我不能容,也是吕震、吴中那些人为着迎合我,在一旁撺掇,越发教我不能容他,增加我的过失。从明儿起,准许弋谦免朝参,他在官署中视事便是。君臣不相见,我便与他都不再心烦。”

    到了四月中,皇帝觉得每日朝会上进谏的人越来越少,六部尚书奏报本部事务外,别无他议。皇帝召士奇来问,说道:“那个弋谦用心是好,但说的话矫激过实,我是很生气。这一个多月来,朝臣竟然无人进言了。你与朝臣们说,有话还是与我直说。”杨士奇道:“恐怕臣说的话不足为信,乞请皇上亲降一道玺书,我宣与朝臣们听。”皇帝无奈,令内官铺纸磨墨,在榻前写了一道敕书。

    文华门晚朝散后,皇帝径自回文华殿,杨士奇高呼道:“列位请留步,不才有一句话说。”散去的人都立住了,回头看着他。杨士奇向众人拱手施礼,说道:“昨日皇上传我到御前听训,说起弋谦的事。皇上说了,弋谦说话矫激,不免言过其实,皇上生气是真,但近一个月来,朝会上没有人进言了,皇上心里不安,说列位有话直说便是,不会加罪。”吕震道:“都是弋谦那厮坏了皇上虚心纳谏之名,罪犯不小!”吴中问道:“杨学士,你说的话真是皇上说的?还是你替皇上说的?”李时勉道:“杨大人,若皇上真想听直言,那不要担心没有人说,就怕皇上听不进。弋大人说了五件事,此后皇上便不准他说话,后来他连朝会都不能参与,谁敢信你的话是皇上的意思。”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杨士奇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道折纸,徐徐展开,说道:“这是皇上御笔,要不要我当众宣读?”众人十分吃惊,不约而同在杨士奇面前跪了下来。杨士奇见朝臣跪向自己,必有人心中不服,就唤道:“段公公,还是请你来宣读皇上的敕书。”就将折纸递与段忠,与群臣一同跪在地面。段忠高声念道:

    朕自即位以来,臣民上章以数百计,未尝不欣然听纳。苟有不当,不加谴诃,群臣所共知也。

    间者,大理少卿弋谦所言,多非实事,群臣迎合朕意,交章奏其卖直,请置诸法。朕皆拒而不听,但免谦朝参;而自是以来,言者益少。今自去冬无雪,春亦少雨,阴阳愆和,必有其咎,岂无可言?而为臣者,怀自全之计,退而默默,何以为忠?

    朕**一时不能含容,未尝不自愧咎。尔群臣勿以前事为戒,于国家利弊、政令未当者,直言勿讳。

    谦朝参如故。

    段忠才念完,李时勉感激道:“皇上圣明,果然是要虚心纳谏!”杨荣、蹇义、夏原吉等人也欢喜起来,只有吕震、吴中等人皱眉不语。次日早朝上,皇帝下诏,擢弋谦为都察院副都御史,令他去四川巡按内官采木的事。皇帝说弋谦向来清廉正直,让他到那里治理乱象,不要心存疑虑和畏惧,并赐大明宝钞一千贯。满朝文武惊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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