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阳府城位于折北江北岸。
自此北上是产出甲革、皮毛、草药的江北四州,南下则是人口稠密、繁华富庶的江南七州。
往西溯流而上可达盛产精盐的夔州,往东走运河可抵大吴帝京天中城。
素有江中锁钥、十一州通衢的说法。
繁忙的商业活动催生了庞大的服务业市场。
各种勾栏、暗娼明窑、站街流莺、象姑剑鞘,据说从业人员高达万余......其中光在官府备案的正规妓馆就有三十六家。
多集中在北城守贞巷。
该巷巷口有间不大的道观,名为守贞观,因而得名。
最为盛名的烟柳地,却名为守贞,好生讽刺。
丁岁安在王府外被林大富耽误了点时间,赶到守贞巷时已过了亥时。
“公子,守贞观仙长开过光的香囊买一个吧,既能稳心神、保平安,还能赢姐儿一笑......”
“滚开滚开!”
巷口,有些个年岁不大的孩童,每每见到恩客入巷,便会举着香囊一拥而上。
多数时候只能换回两声喝骂。
这些孩子大多面黄肌瘦,衣衫打满补丁。
所谓‘开光香囊’不过是抓住急于赴约的嫖客心理......和情人节当天向情侣推销玫瑰的小孩差不多。
只不过,丁岁安前世见过的那些孩子是为了挣点零花钱,眼前这群,却是真的为了一口活命粮。
还稳心神保平安......谁信啊!
傻子才买。
......
位于守贞巷中间的品姝馆,属于三十六家正规妓馆之一。
品姝馆......姝为女,品字三口、品上品下品中间。
一目了然。
“小郎君,上来玩呀~”
“爷,奴家有疾,相思之疾,爷上来为奴家治病好不好......”
二楼临街的雕花栏杆旁,花枝招展的小姐姐儿们挥动着香帕招揽恩客。
丁岁安驻足品姝馆门外,小姐姐们眼睛不由一亮,随即目光下移,看清了他身上那套普通棉布做的袍子,饥渴眼神立时黯淡下来。
就算再俊俏,也只是个俊俏的穷逼。
门口帮闲也算不上热情,上前拱了拱手程式化招呼道:“这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姐儿?是先在堂内吃酒听曲,还是上二楼雅座?”
丁岁安呵呵一笑拱手回礼,“小可家住天中六合巷,想与贵店阮掌柜一叙。”
帮闲听闻‘六合巷’三字,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缩,旋即又切回一个龟公应有的神态动作,腰身微躬、抬臂前引,“公子,里边请~”
直到将丁岁安带到一间位置偏僻的雅间,才道:“公子暂且稍后。”
雅间内剩了丁岁安一人,这还是他头一回逛勾栏,耳听外间厅堂内莺声燕语、浪笑不断,便推开窗缝趁机观摩学习了一下。
以免将来真的需要会所应酬时,被女菩萨们一眼看穿是个雏儿。
足有三开间的阔厅内,宾客约坐了五六成,酒令之声不绝于耳。
中间三尺高台上,数名女子外罩罗衣、内衬鲛蛾丝翩翩起舞......罗衣以经线绞缠在纬线上织就,特意留有细小孔眼,以达到欲遮还露的效果。
鲛蛾则是一种类似于蚕的昆虫,结茧可缫丝.......其丝晶莹顺滑且弹力惊人。
可作贴身衣物。
青楼女子常以鲛蛾丝作长袜,称为凌波袜,以添情趣。
久观此物,令人发胀。
若非没有合适的对象可送,丁岁安说啥也得买一条......
不过话说回来,胸毛蛮需要这种东西,至少下次找姐儿耍,不会再把人扎的哇哇大哭了。
‘吱呀~’
门轴轻响,丁岁安回头。
门内站着一人,年近四旬,一身金钱纹黑绸长衫,面皮白净,颌下短须。
因薄唇和鹰钩鼻,面相稍显阴冷狠厉,却被生意人时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和气笑容冲淡了不少。
并且,那双宛若寒潭似的眼睛,看向丁岁安时却异样柔和。
丁岁安关上窗,从腰间掏出一枚麟符牙牌双手递上,而后抱拳嘿嘿一笑,“见过阮大档头!”
“就猜到是你小子!”
对方说话时,依照规矩接过麟符牙牌查验了一番,面色却有几分复杂,“你爹,知道你进西衙了么?”
丁岁安摇了摇头。
麟符牙牌正面刻鹰,背面雕虎,镌有两行字:虎踞八荒拱紫薇,鹰唳六合扞赤扉。
紫薇者,帝星也。
赤扉者,宫门也。
虎以牙利,鹰以爪强。
整个大吴,敢以爪牙自居拱卫紫薇帝星者,只有西衙。
大吴建国伊始,当今圣上便设立一衙,外刺军情、内查妖类、监察官员。
此衙既无名称,又不归六部管辖,因在皇城东侧,被百官称为‘东衙’。
正统二十九年,故太子和故二皇子势成水火,东衙也成为了两人争斗的工具,最终导致东衙被各方势力渗透的千疮百孔,完全失去了应有功能。
正统三十一年,兴国公主在皇城西侧紫薇坊六合街再设西衙。
圣上五子一女,兴国最幼,也最受宠。
且女子的身份注定无法继承大统,不虞被其他皇嗣忌惮,超脱地位便于行事。
历经十几载经营,西衙触角早已无孔不入,虽行事不如当年东衙高调跋扈,却更令百官闻风丧胆。
就如西衙负责情报收集、专做脏活的‘影司’,其成员如暗夜之蝠,遍布大吴十一州,有的常年扮作贩夫走卒,有人化身僧道小吏。
像龙卫军这等肩负皇室安全的禁军里更不乏影司密谍,根正苗红的丁岁安从参军第一日便被网罗其中。
品姝馆的东主阮国藩,不但是影司在兰阳府的大档头,曾经还是丁岁安老爹丁烈的袍泽。
当年老丁在禁军任职,一帮属下的妻儿因京城屋赁高企无处安顿。
好在老丁在南城赤佬巷有座两间屋的小院,帮属下们解了燃眉之急。
最高峰期,丁家小院住了四户人家十三口人,挤得转不开身,阮国藩便是其中一家。
直到丁岁安六七岁时,他们一个个升迁、爬了高位,有了余财置办产业,才陆续搬了出去。
两家情谊,自不必多言。
“上月,我便看到此次换防兰阳王府的名单里有你,你小子竟憋了一个多月才来见我!”
阮国藩亲自帮丁岁安斟了茶,口吻间似有不满却也更像是长辈啰嗦。
“来前上官交代,驻兰阳王府的差事敏感,若非紧要事,不要与兰阳府影司弟兄联络......”
“哦?”阮国藩很敏锐,“这么说,遇到麻烦了?”
“也不算麻烦......”
“可是因为兰阳王妃一事?”
阮国藩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丁岁安恭维道:“甚都瞒不住睿智世叔!”
“我又不聋!你持刀护她的事如今传的满城风雨......”阮国藩斜睨过来,意味深长,“此处无外人,你实话实说,莫非和她真有一腿?”
“旁人不了解我,世叔还不晓得我么?”丁岁安腰杆一挺,正色道:“守礼持正,是小侄做人的底线!”
阮国藩好一阵端详,似乎是在判断这小子真假,末了才笑道:“我问这些,可不是为了软儿操心。早年碧虚真人断兰阳王妃八字伤官,刑克夫主,兰阳王这不就被克死了么,你最好离她远点。”
软儿是阮国藩的女儿,出生在阮国藩寄居丁家之时,和丁岁安一起长大。
幼时玩过家家,阮软为了独霸丁岁安娘子角色,没少和赤佬巷别的女娃娃打架。
但丁岁安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伤官之命?按说兰阳王府这等勋贵择妻素来慎重,为什么会选八字伤官的王妃?”
“吴氏巴不得杜珏早死,怎会忌讳这些。”
“世叔细说。”
“正统二十六年,上代兰阳王夫妇正值壮年,却在同年先后离世,杜珏虽被吴氏所养,却养成了一个浪荡子,又离奇摔断了腰,就此绝嗣......你当都是巧合?”
“世叔是说,这一切皆是吴氏谋划了二十多年的阴谋?”
“我可没这么说。但王妃家弱且多财,若果真是吴氏下了这盘大棋,收官妙手便是王妃殉夫、吴氏两个儿子既得财又袭爵,赚的盆满钵满。嘿嘿......”
阮国藩看着丁岁安阴兮兮一笑,“可这最后一下落子前,却被你一脚把棋盘踢了,你说他们一家得多恨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