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戚萝的灶台就腾起了白雾。
今日要做的秘制叉烧,是前几日特意从岭南商人那里换的梅肉,肥瘦相间得正好。
她先把肉切成巴掌宽的长条,用温水反复洗去血沫,沥干了,就往陶盆里倒。
生抽要陈年的,老抽只滴两滴上色,再拌上捣碎的冰糖、磨细的八角粉,最后捏了把海盐,指尖在肉条上细细揉搓,连皮缝里都揉进了酱汁,才盖上盖子腌着。
灶膛里的火得烧得稳,架上砂锅,倒了小半碗黄酒,等酒气蒸腾起来,就把腌好的肉条码进去,酱汁也一并倒进去,再丢两颗拍扁的生姜,盖上盖子焖。
火不能太旺,得用余烬慢慢煨,让酱汁一点点钻进肉的肌理里。
半个时辰后掀开盖,香气“轰”地涌出来。
甜香裹着酱香,混着黄酒的醇。
肉条已经染上了琥珀色,油光锃亮的。
戚萝用筷子轻轻一戳,能感觉到那肉里藏着的软嫩。
她再往锅里淋了勺蜂蜜,小火翻拌着,让每一寸肉皮都裹上蜜色,最后撒上把炒香的芝麻,才算成了。
刚出锅的叉烧得趁热切,刀下去“滋啦”一声,肥瘦相间的断面渗出晶莹的肉汁,芝麻粘在油亮的肉皮上,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戚萝取来裁好的油纸,每包都切上三大片,肥瘦搭配得匀匀的,再淋上两勺锅里的酱汁。
折成方方正正的包,边角都捏得严严实实,才递给等在摊前的客人们。
“王婶,您的十包叉烧。”戚萝将油纸包好的肉递过去,指尖还沾着点酱汁。
王婶接过揣进菜篮,直拍大腿:“可算抢到了!昨日我家那小子从舍回来,哭丧着脸说,就晚了一步,愣是被那帮学子抢得精光,连点肉渣都没剩,气得他晚饭都没吃。”
旁边提着食盒的张屠户家娘子也凑趣:“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去送肉,瞧见金陵桥头排的队,一半都是背着书箧的书生,一个个斯文扫地,往前挤得比谁都凶,活像饿了三天的小狼崽。”
“还好今日戚姑娘多做了些。”另一个买完肉的老丈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笑得满脸褶子,“不然就凭我们这腿脚,哪抢得过那些半大孩子?”
戚萝一边给下一位客人打包,一边笑着应道:“昨日见他们抢得厉害,今日特意多炖了两锅。往后我会多添些花样,今日是叉烧,明日做些豉油鸡、桂花糕,轮换着来,省得大家总为一样吃食抢破头。”
而此时,国子监的晨课才过三刻,西庑的空气里忽然飘来股味。
方仲槐僵着脊背,耳朵却竖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藏在袍角暗袋里的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椒麻酱肉混着荷叶饼的麦香,正跟长了爪子似的,挠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
“阿槐,遭了。”
周明瑞用《论语》挡着脸,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
“我这包好像漏了,你闻闻是不是更浓了?”
方仲槐没敢转头,只拼命翕动鼻子。何止是浓,简直是铺天盖地!
昨日带回去的半套酱肉,被同窗们抢得连油纸都舔干净了。
今日特意卯时就去蹲点,抢了五套藏在身上,原想课间分食,没承想刚开课半个时辰,那香味就跟捅破了的蜜罐似的,在肃静的学舍里漫开了。
前排梳着双丫髻的书童忽然回过头,嘴角亮晶晶的。
不用问,定是偷偷把昨日没吃完的酱肉渣藏在了桌案底下。
霎时间,原本只有琅琅书声的学舍,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有人假装擤鼻涕,实则猛吸一口香气。
有人翻书翻得“哗啦”响,借着动作低头往方仲槐这边瞟。
连坐在最前排、号称“铁面生”的寒门学子,都忍不住偷偷转动眼珠,喉结跟打鼓似的上下滚动。
讲台上,周太傅正捻着花白胡须讲“克己复礼”,忽然眉头一皱,停了下来。
他那双老花眼在学舍里扫了个来回,只见底下个个垂首,脊梁挺得比笔杆还直,瞧着比庙里的泥胎还规矩。
可那股子又麻又香的味道,总在鼻尖绕来绕去,勾得他这颗掉了半口牙的老嘴都泛酸水。
“奇怪。”周太傅嘀咕一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老夫怎么闻着……有股子肉香?”
底下学子们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却忍不住轻轻颤动。
方仲槐憋得满脸通红,差点把藏在暗袋里的油纸包捏出水来。
这老夫子平日连肉星子都少碰,今日竟能闻出是肉香?
周太傅眯着眼又瞅了半晌,实在瞧不出异样,只好清了清嗓子:“罢了,继续讲——”
话还没说完,下课铃“当啷”响了。
方仲槐跟按了弹簧似的弹起来,拽着周明瑞就往外冲。
暗袋里的油纸包被跑得“咚咚”撞着腿,香气在身后拖出一串残影,引得七八个相熟的学子跟疯了似的追上来,嘴里嚷嚷着“等等我”“分我半套”。
“站住!”
一声厉喝从廊下炸响。
方仲槐跑得太急,差点撞进周太傅怀里,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手里的油纸包往背后藏,袖子里还掉出半块沾着蜀椒的饼渣。
周太傅瞪着他,山羊胡气得直抖:“方仲槐!你跑什么?学舍之内,岂容你这般喧哗!”
“师、恩师!”方仲槐舌头打了结,眼睛瞟着角门的方向,“我……我尿急!再不去就要尿裤子了!”
周明瑞在一旁连连点头,脸憋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是是!弟子也急!”
话音未落,两人跟泥鳅似的从周太傅胳膊底下钻过去。
后头一群学子跟赶鸭子似的追着跑,廊下的石板被踩得“咚咚”响,还飘来一句模糊的“去晚了就卖光了——”
周太傅愣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地上那块饼渣。
他犹豫片刻,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试探着往嘴里一放。
麻味先是在舌尖炸开,接着是醇厚的酱香,混着麦饼的清甜,竟让他这颗许久未尝荤腥的老牙都活络起来。
“嗯?”周太傅眼睛一亮,咂咂嘴,“这味道……倒还行。”
正琢磨着,隔壁学舍的王博士走了过来。
见他对着块饼渣出神,忍不住笑道:“周老哥这是怎么了?捡着宝贝了?”
周太傅慌忙把饼渣藏进袖管,板起脸:“没什么!方才见几个小子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捣什么鬼。”
王博士哈哈一笑:“您还不知道?近日国子监的学子们都疯魔了,一到下课就往金陵桥跑,说是那边有个小娘子做的酱肉,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金陵桥?”周太傅眉头一挑,“什么小娘子,竟有这本事?”
“听说姓戚,手艺绝得很,每日不到午时就卖光了。”王博士摸着胡子,“您是没瞧见,那桥头排的队,比上元节看灯的还长。对了,前日好像见着宋修了,就在那摊子跟前站着,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呢。”
周太傅愣住了。
宋修?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自小性子沉稳,连吃饭都跟按规矩来的,何曾会去市井摊前排队?
他捻着袖管里的饼渣,忽然觉得这麻香有点勾人。
“王兄。”周太傅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经意,“那金陵桥摊子……怎么走?”
王博士愣了愣,随即笑道:“您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去尝尝?”
周太傅板起脸,胡子一翘:“胡说!老夫是想去瞧瞧,是什么吃食竟能让学子们如此疯魔,若是伤风败俗,定要奏请陛下查封!”
说罢,背着手往国子监外走,脚步竟比平日快了些。
王博士望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直笑——这位周老哥,怕是也抵不住这口馋虫了。
金陵桥头,戚萝正忙着给刚出炉的椒麻酱肉码盘。
方仲槐几人跟阵风似的冲过来,额角的汗珠子滴在青石板上,气喘吁吁地喊:“戚女郎!十套!不,二十套!”
戚萝笑着应下,手里的铲子没停:“今日做了足料,管够。”
旁边排队的妇人忍不住打趣:“你们这些学子,为了口吃的,比考功名还急呢。”
方仲槐抹了把汗,嘿嘿直笑:“这可比功名要紧!晚了一步,就得等明日了。”
正说着,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摊子的木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