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凡尘劫 第九章 黑石暗流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地面腾起氤氲的热浪。崎岖的土路蜿蜒,尽头处,一片依着光秃秃黑石山崖建起的杂乱镇子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低矮的土坯房挤挤挨挨,屋顶压着灰黑的石板,远远望去,像一堆胡乱堆砌的、被烈日烤焦的泥块。这便是黑石镇,边陲三不管地带里,勉强能喘口气的角落。

    镇子唯一的入口处,歪歪扭扭立着个腐朽的木牌坊,上面“黑石”二字早已模糊不清。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浑浊的汉子抱着豁了口的刀,歪靠在牌坊的阴影下,懒洋洋地打量着稀稀拉拉进出的人流。他们的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楚山河和秋长歌,在秋长歌褴褛衣衫下隐约透出的异样皮肤光泽上停顿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里的人,对任何异于常人的东西都保持着本能的距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劣质烧酒的酸腐、牲畜粪便的臊臭、汗液的馊味,还有某种铁锈和劣质药材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腥气。街道狭窄肮脏,污水横流,两旁是些低矮的铺面,卖着粗劣的铁器、风干的肉条、颜色可疑的药材。更多的是些用破布烂席搭起的简易摊子,上面摆着些叫不出名目的兽骨、矿石,或是锈迹斑斑的刀剑碎片。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骡马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市井噪音。

    秋长歌紧跟在楚山河身后半步,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次踏入这种混乱之地,他都会本能地竖起全身的刺。左肩的伤口在药酒作用下已不再流血,但被毒刺划破的脸颊却传来阵阵麻痒刺痛,提醒着他清晨那场惊心动魄的伏杀。他低着头,努力收敛着皮肉境带来的那点微弱异样,但视线却如同警觉的鹰隼,飞快地扫过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那些摊贩浑浊的眼神、角落里缩着的流民麻木的脸、还有那些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凶狠的汉子……每一处都暗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幽冥宗的哨探虽然被惊退,但楚山河的话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他们的目标是他身上的劫书气息!这镇子里,谁知道有没有幽冥宗的眼线?

    楚山河对周遭的混乱和窥探视若无睹。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镇子深处一条更显僻静、也更显破败的小巷。巷口挂着一块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牌,上面用刀子歪歪扭拙地刻着“老石头”三个字,下面画了个模糊不清的酒壶。这是一间客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几间依着山壁掏出来的、挂着破旧门帘的窑洞。

    掀开油腻发黑的粗布门帘,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汗臭、劣酒、霉味,还有一股浓重的、仿佛是什么野兽皮毛腐烂的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在墙壁的凹槽里摇曳。几张粗糙的条凳和缺腿的桌子随意摆放,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身影。一个穿着油腻围裙、身材粗壮、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妇人正靠在土灶台旁,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粗陶酒碗。

    见到有人进来,妇人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楚山河那身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袍上扫过,又在秋长歌身上那褴褛带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撇了撇嘴,声音粗嘎:“住店?通铺五个铜板一晚,单间…呵,没单间。要酒要饭自己说,先付钱。”她语气里带着边陲之地特有的冷漠和戒备。

    “一间静室,有门。两碗肉汤,一壶酒。”楚山河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的事。他随手从怀里摸出几块成色黯淡、边缘磨损的银角子,看也没看,轻轻放在油腻的灶台上。银角子落下的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那妇人看着那几块银角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贪婪。住店连带吃喝也用不了这么多!她飞快地将银角子扫进油腻的围裙口袋,脸上的冷漠立刻被一种市侩的精明取代,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哟,贵客!里间,里间请!刚空出来,清净!”她麻利地从灶台后绕出来,甩着手上的水渍,引着两人走向窑洞最里面一个挂着破草帘的小门洞。“阿土!死哪儿去了?滚去后面端肉汤!贵客的!”她扯着嗓子朝后厨吼了一声。

    撩开草帘,里面是个更小的土洞,仅容一床一桌。墙壁是粗粝的岩石,渗着阴冷的湿气。一张硬板床上铺着发黑发硬的草席,一张瘸腿的桌子靠在墙边。唯一的好处是,那扇歪斜的木门,勉强能关上。

    楚山河径直走到桌旁唯一一张破凳子上坐下,将酒葫芦放在桌上,闭目养神,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秋长歌反手关上那扇吱呀作响、根本关不严实的木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土墙,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身体各处积累的疲惫和伤痛立刻潮水般涌了上来。左肩的钝痛,脸颊伤口的麻痒,胸口因行气岔道残留的滞涩闷痛,还有精神上被劫书预警和生死搏杀双重摧残后的极度疲惫,让他只想瘫倒在那张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睡死过去。但他强撑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外缝隙里透进来的、堂屋昏黄的光线。

    “听说了吗?野狼谷那边…邪性了!”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惶的声音从门板的缝隙钻了进来,是刚才堂屋里一个喝酒的汉子。

    “废话!血月都出来了,能不邪性?听说铁岩堡那边边军都疯了,挨家挨户查,见着生面孔就往死里打!”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

    “何止啊!”先前那声音更低了,带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寒意,“昨儿后半夜,野狼谷西边那片乱石滩,有商队路过,撞见一地的碎肉!看那衣裳碎片,像是…像是前些天从谷里跑出来的‘黑风商队’那几个护卫!我的亲娘,那叫一个惨!开膛破肚,肠子流一地,脑袋都找不着囫囵个!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撕碎了嚼了!”

    秋长歌的心脏猛地一缩!野狼谷西边乱石滩…护卫的碎尸…他眼前瞬间闪过自己破茧而出时看到的那堆血腥残骸!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幽冥宗哨探身上的血腥味,楚山河提到的“血祭”…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

    “撕碎?我看不像…”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我有个远房表侄在铁岩堡当差,偷偷传话出来…说那些尸体上,有…有爪印!大的吓人!比熊瞎子还大!还有…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像是被雷劈过,又像是被火烧过!可那地方,哪来的雷火?邪门!太邪门了!都说…是血月引出来的东西!”

    烧焦的痕迹?爪印?秋长歌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与劫书灌输给他的混乱画面碎片中的某些景象隐隐重叠——熔岩喷涌的裂缝,非人的咆哮…难道野狼谷的血月,真引出了某种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幽冥宗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第一个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惧,突然打断,“我今早还听南边过来的人说,看到几个穿暗红衣服、腰挂兽牙的,在镇子外面鬼鬼祟祟转悠…那打扮,看着像是…像是‘幽冥宗’的煞星!”

    “幽冥宗?”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了下去,充满了惊骇,“那群活阎王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他们…他们不是一直在南边…”

    “谁知道!反正这黑石镇,怕是要不太平了!喝完这碗,赶紧走!这鬼地方不能待了!”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碗碟碰撞的声音,显然说话的人被吓得不轻,匆匆离开了。

    堂屋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老板娘粗重的呼吸和灶膛里柴火噼啪的轻响。

    秋长歌缓缓收回贴在门缝边的身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凉的土墙。幽冥宗的人果然在附近!他们的目标明确——自己,或者说自己身上的劫书!还有野狼谷那血腥诡异的现场…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朝着他收紧。

    他转过头,看向桌旁闭目养神的楚山河。昏黄的油灯光晕勾勒出他平淡无奇的侧脸轮廓,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紧闭着,仿佛外面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这个深不可测的人,将自己带到这危机四伏的黑石镇,真的只是为了暂时落脚?他到底想做什么?

    “笃笃。”破旧的木门被敲响,是那个叫阿土的伙计,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盆,里面是两碗飘着几块油星和可疑肉块的浑浊汤水,还有一小壶劣酒。“客…客官,肉汤和酒。”伙计的声音怯生生的,放下东西就飞快地退了出去。

    食物的气味混合着劣酒的酸味弥漫在狭小的土洞里。秋长歌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走到桌边,端起一碗汤,也顾不上烫,大口喝了起来。粗粝的肉块带着浓重的腥膻味,汤水寡淡,但对于饥肠辘辘、又刚经历生死搏杀的身体来说,却如同甘霖。

    楚山河也睁开了眼,拿起另一碗汤,慢条斯理地喝着,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一碗热汤下肚,身体里恢复了些许暖意和力气。秋长歌放下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楚山河腰间那柄不起眼的铁剑上。清晨隘口外,就是这柄未出鞘的剑一声低鸣,便让三个凶悍的幽冥宗修士如坠冰窟,狼狈逃窜。那瞬间弥漫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前辈…”秋长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那幽冥宗…”

    “吃饭,休息。”楚山河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日落前,需恢复些力气。”他放下空碗,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秋长歌的话噎在喉咙里。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又是这样!楚山河永远是这样,点到即止,讳莫如深。劫书的秘密,幽冥宗的追杀,血月的异变…他像被蒙着眼睛推入了一片黑暗的丛林,四周危机四伏,却连敌人在哪里、为何而来都一无所知!这种被命运裹挟、身不由己的憋闷和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端起桌上那壶劣酒,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滚入喉咙,灼烧感直冲头顶,呛得他眼泪直流,却也强行压下了心头翻涌的焦躁和恐惧。

    不能倒下!劫书认主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活下去,才有资格问为什么!

    他深吸几口带着霉味和酒气的浑浊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楚山河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他走到那张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边,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努力摒弃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噪音。

    意沉丹田,心神内守。

    他再次尝试着,去捕捉、去引导体内那三条被楚山河强行点开的灼热路径——肩井、膻中、命门。意念小心翼翼地沉入,沿着记忆中的“开肩”路线,从肩井穴缓缓下行。

    “嘶——”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瞬间袭来!比清晨岔气时更甚!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经络里穿刺、搅动!汗水瞬间从他额头、鬓角渗出,汇聚成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死死咬着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胸口那股因岔气而淤塞的滞闷感,此刻也如同沉重的磨盘,死死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不行!太乱了!气血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岔道后更加混乱不堪,根本不受引导!

    “凝神,守一。”楚山河平淡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秋长歌心神即将溃散的边缘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引气如引线,过刚则折,过急则断。散乱之气,如野马,需徐徐图之,以意导之,以神束之。循其本径,勿强求贯通,先抚其躁,后理其乱。”

    楚山河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抚平了秋长歌心头的焦躁。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强行冲击那些堵塞的节点,也不再奢望立刻贯通路线。意念如同最轻柔的流水,缓缓地、耐心地沉入肩井穴,不再向下开拓,而是围绕着穴位本身,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梳理着那团因岔气而狂暴紊乱的气感。如同驯服一匹受惊的烈马,先让它安静下来。

    时间在土洞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秋长歌脸上的痛苦之色并未减轻多少,汗水依旧不停地渗出,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但他的身体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呼吸也渐渐从急促紊乱变得悠长而深沉。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仿佛在将体内混乱的气息一丝丝理顺、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开始染上黄昏的暖橘色时,秋长歌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丝。体内那狂暴的乱流,并未消失,依旧在冲撞,带来阵阵刺痛。但在他意念持续不断的安抚和引导下,肩井穴周围那团最混乱的气感,似乎…似乎真的稍稍平复了一丝?虽然微不足道,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光。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但深处却多了一抹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微不可查的…亮光。力量的门径,就在这非人的痛苦之中,被他用意志,硬生生撬开了一丝缝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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