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马蹄踏碎晨雾的声音,像重锤敲在阿禾心口。她怀里的小禾苗被惊醒,瘪着嘴要哭,阿禾慌忙捂住女儿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小石头的胳膊。那孩子挣了两下,仰头看她,眼里映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八匹高头大马护着一辆玄色马车,正沿着山脚的土路往京城方向去。

    "爹..."小石头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阿禾浑身一僵,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车帘被风吹得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明黄色的衣角。她像被烫到似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马车已近在眼前。

    "阿尘!"她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三年,此刻喷薄而出,带着血沫子似的疼。她甩开小石头的手,抱着小禾苗跌跌撞撞冲过去,粗布裙裾被路边的荆棘勾出长长的口子。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近了,再近一些就能看到他的脸。她记得他左眉骨下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会浅浅凹陷;记得他左手小指比常人短一截,是小时候爬树摔断的;记得他睡着时总爱往她颈窝里钻,像只畏寒的猫。

    "阿尘!你看看我!看看小石头啊!"她扑到路中央,张开双臂拦在车前。驾车的侍卫勒住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嘶鸣,溅了她满身泥点。小禾苗吓得大哭起来,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

    车帘"唰"地被拉开。

    萧彻坐在铺着貂裘的软垫上,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挡路的妇人,像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半分熟悉。

    阿禾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这不是她的阿尘。她的阿尘看她时,眼里总有团火,烧得她心头发烫。眼前这个男人,眉眼轮廓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可那身迫人的威仪,那抹不耐的疏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穿她最后一丝幻想。

    "陛下,此妇疯癫,惊扰圣驾,属下这就处理。"侍卫长翻身下马,拔刀就要上前。阿禾抱着孩子连连后退,后腰撞在老槐树上,疼得眼前发黑。

    "等等。"萧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的目光落在小石头身上,那孩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死死抱着阿禾的腿,睁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倔强地瞪着马车上的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细微的痛感稍纵即逝。萧彻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空空的,本该挂着什么东西才对。他看着那妇人狼狈的样子,粗布衣裙沾满泥污,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陌生人,却让他想起某个被遗忘的雨夜,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问"阿尘,你冷不冷"。

    "让开。"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侍卫长收刀,粗鲁地将阿禾拽到路边。马车重新启动,车轮从她脚边碾过,带起的风掀动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贴身小衣——那是阿尘用攒了半个月的钱给她扯的花布做的。

    萧彻靠回车厢壁,闭上眼。方才那妇人的眼神,像根细针,扎进他混沌的记忆里。他试图抓住那点模糊的影子,却只捞到一片更深的虚无。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让他莫名地心慌。

    "魏峰。"他忽然开口。

    侍立在车外的魏峰连忙应道:"奴才在。"

    "刚才那妇人..."萧彻顿了顿,发现自己竟问不出什么。问她是谁?为何拦车?又为何...那样看着他?这些问题盘旋在舌尖,最终只化作一句:"继续赶路。"

    "嗻。"

    马车渐行渐远,扬起的尘土迷了阿禾的眼。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抹玄色消失在山路尽头,怀里的小禾苗哭得声嘶力竭,小石头却异常安静,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娘,"他拉了拉阿禾的衣袖,声音哑得厉害,"爹为什么不认识我们了?"

    阿禾抱着两个孩子,望着空荡荡的山路,眼泪终于决堤。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阿尘把最后一块红薯塞进她嘴里,自己啃着硬邦邦的窝头;想起他为了给小石头攒学费,冒着大雨去山里采蘑菇,摔断了腿;想起他说等桃子熟了,就带他们去镇上赶集,给她扯块红布做新衣裳...

    那些日子苦是苦,可心里是暖的。如今人还在,心却没了。

    夕阳西下时,阿禾才拖着两个孩子回到茅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灶台上还放着早上没洗完的碗,锅里的玉米糊糊已经结了层硬壳。阿尘常坐的小板凳翻倒在地,墙角堆着他劈了一半的柴火。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小石头默默地扶起板凳,走到灶台边,踮着脚尖去够水缸里的水瓢。他学着阿尘的样子,笨拙地往锅里添水,却被烫得缩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阿禾走过去抱住他,下巴抵着儿子毛茸茸的头顶。这是她的小石头,才五岁就要学着当家里的男子汉。还有怀里的小禾苗,发着烧呓语,一声声喊着"爹"。

    她不能倒下。

    夜色渐浓,山风穿过窗棂的破洞,呜呜咽咽像在哭。阿禾将孩子们哄睡,坐在灶门前发呆。火光跳跃着映在墙上,恍惚间竟看到阿尘的影子,正对着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阿禾,我回来了。"

    她猛地惊醒,灶膛里的柴火已经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清冷的光辉洒满小院,照在那棵孤零零的桃树上。

    那是他们成亲那年一起种下的。阿尘说,等桃树开花结果,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可如今,桃花开了又谢,他却成了别人的陛下。

    京城,养心殿。

    萧彻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烛火摇曳,映着他疲惫的脸。案上摊着六年前的卷宗,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却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坠崖后的经历。

    心口的空洞越来越大,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隐隐作痛。他想起白天那个拦路的妇人,想起她那双绝望的眼睛,想起那个和他长得极像的孩子。

    为什么会心悸?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迷茫。魏峰说他坠崖后头部受创,遗失了六年记忆。可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总觉得,丢失的不是时间,而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本该有个温热的存在。是玉佩?还是香囊?他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种沉甸甸的触感,曾让他无比安心。

    "来人。"

    "奴才在。"

    "传膳。"

    御膳房很快摆上了满满一桌珍馐。白玉碗里盛着燕窝羹,翡翠盘子里码着玲珑剔透的点心,还有冒着热气的炙羊肉,撒着金黄的孜然。可萧彻看着这些,却没有丝毫胃口。

    他想起一种味道。糙米饭的醇厚,配上腌菜的酸爽,还有柴火熏出来的烟火气。那味道很淡,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勾得他喉头发紧。

    "把这些都撤了。"他挥挥手,声音里带着不耐。

    "陛下,您已经一天没进食了。"魏峰小心翼翼地劝道。

    "朕想吃...糙米饭。"

    魏峰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居然想吃乡下人才吃的糙米饭?

    "陛下,御膳房没有..."

    "那就去宫外买!"萧彻猛地一拍桌子,青瓷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气̥΋下心头莫名的烦躁,"算了,退下吧。"

    魏峰不敢多言,连忙领着宫人收拾残局。殿门关上的瞬间,萧彻无力地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糙米饭,笑盈盈地朝他走来。"阿尘,快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声音软糯清甜,像山涧的泉水,浸润着他干涸的心田。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只捞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心口的位置,疼得更厉害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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