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走到史德珫身后。
好一会,史德珫始终在专注地盯着史府后门。
“看什么呢?”
“啊!”
眼前身影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摔在地上。
“小乙?是你?救我。”
“这里只有我,除了我,你没有别的危险。”
萧弈没有掩饰他的不怀好意,史德珫却全然没有听出来,捉着他的脚求救。
“救我,有人要杀我。”
“谁?”
“我我我也不太确定,他们说是郭……是新君派人杀我,可我怀疑是二叔。”
“走,找个说话的地方。”
萧弈没有把史德珫带到李宅,而是向御街方向。
回头一瞥,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已进了李宅的角门,接着,苏德祥的马车过来,没在角门等着,竟是跟了过来。
史德珫很紧张地低着头,道:“杀手追来了。”
“那不是杀手。”
“他跟着我。”
“他是跟着我。”
入夜的御街还有不少商铺亮着灯,虽不是上元节,却有些过年的热闹。
许是郭威登基时的宽仁表现让民心迅速安稳下来,许是开封百姓对换皇帝习以为常了。
萧弈提着史德珫的后衣领,在甜水巷与御街的拐角处加快脚步,避开马车,进了间小酒肆,要了个包间。
“小乙哥,我能……要些吃食吗?”
“胡饼,炙羊肉,使得?”
“使得使得,多谢小乙。”
史德珫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萧弈遂给他多要了一壶酒,掏出袋子,数出三十枚铜钱,眼一抬,见史德珫目光紧盯着铜钱,像狗盯骨头一般。
“从头说。”
“那日你救了我之后,我骑马向东逃,直到痛晕过去,醒来,发现到了水贼窝里,贼首说要招我当女婿,我……瞒了他一阵,直到没瞒住,被暴打了一顿,他们让我在水寨当苦役……呜呜呜……太苦了……”
提到当苦役的日子,史德珫痛哭,泣不成声,哭到胡饼端上来才勉强收了泪。
“真的太苦了,呜,狗都不如,比你在史府做事苦太多了。”
“后来呢?”
“听闻郭威攻克开封,我猜局势有变,与贼首说,放我可得大笔钱财,他虽不信,依旧答应索赎金一试,我遂写信给荥阳二叔,没多久,二叔派人来了,方见面唤了声‘大郎’,竟被砍死了。贼首告诉我,二叔许他重金,要买我的命。可贼首打算干一笔更大的,派了四人带我回京城讨大富贵。”
“人呢?”
“才到陈留,路上遇到一队官兵,突然被砍死了他们,夺了盘缠,这天杀的世道。我侥幸逃生,一路行乞回了开封,前日就在史府门外遇到二叔的管家,他让我别声张,说郭威要杀我,让我跟他走,走到半路,我心里怕,偷跑了。”
萧弈赞道:“不愧是大郎。”
情况既已了解,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利用、控制史德珫了。
正想着,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声,示意史德珫莫要说话。
很快,门被推开,苏德祥一脸认真地走了进来。
“萧郎,今日不妨将话说清楚!”
“嗯?说甚?”
苏德祥郑重其事道:“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放弃李小娘子。”
萧弈顿时明白为何李昭宁烦这人了,狗皮膏药一般。
再一看,史德珫头也不抬,疯狂地往嘴里塞胡饼与羊肉。
“你出去,你别噎死了。”
“我们较量一场,不比文才,我胜之不武。只比谁真心待李小娘子,比谁能让她过得好。”
“傻鸟。”
“你说什么?岂可如此粗鄙?”
萧弈正要将苏德祥赶出去,忽见有五个恶汉上了楼梯,看身影,他不由想到了史德珫说的“杀手追来了”。
苏德祥挡在了眼前,郑重其事道:“李小娘子是天仙,你这等武夫,配不上他。”
萧弈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他摔在身后。
“咣啷!”
桌案被打倒,杯盏摔了一地。
“呼——”
一柄剃骨刀朝面门劈来。
萧弈一个幽灵步,瞬间退后半步,对面的恶汉明显一愣,他紧接一个低扫腿,扫倒对方。
收腿,连一个高扫腿。
“嘭!”
厚鹿皮军靴梆硬,把第二个扑来的恶汉门牙踢飞。
脚落地,第三个恶汉持剃骨刀刺来。
借势屈膝,瞬俯,避刀,铁山靠,双手同出,八极拳击翻对方,推敌人的身体挡第四个恶汉。
侧闪,躲过第四个恶汉掷来的剃骨刀,腾空飞膝。
“咯嗒。”
膝盖狠击鼻梁,听到牙齿与鼻梁碎落的声响。
萧弈落地,撤步,卸力。
此前的打杀都是披甲,今夜穿得轻便,训练回来的各种格斗技才终于畅快用出来。
这叫三流?
顶级武替。
“啊!”
此时,苏德祥、史德珫才来得及尖叫出来,一个死死抱另一个,挤在角落。
萧弈拾起地上的一把剃骨刀,看向最后一个恶汉。
“铛。”
对方的刀落在地上,跪地求饶。另外四个或在地上哀嚎,或爬起来,却不敢再动手。
“好汉饶命!”
“谁让你们来杀人的?”
“没问雇主是谁,总之有人出钱,要杀他……”
萧弈看了眼那恶汉掏出的画像,一对比史德珫,画得还真是挺像的。
“你们几个,每人留下一根指头,表示改过自新的诚意。”
“渠社不是好惹的,我劝你……啊!”
看其中一人还敢嚣张,萧弈径直拿剃骨刀,将对方半条胳膊卸下来。
眼见另外四人吓得各剁了一根指头,他提起史德珫,往外走去。
“等等我。”
苏德祥脸色惨白,紧跟着他们,还把下襟抱起来,免得沾到地上的血。
出了酒肆,没多远,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打架确有些许英姿,可你没有我对李小娘子真心,我绝不会因此拱手相让。”
“别跟着我。”
萧弈随手把带血的刀递过去。
苏德祥吓得愣愣接过,丢在地下。
“你……你吓不住我,你们要去哪?我有马车。”
“不用,就在前面的酒楼。”
萧弈脚步顿了顿,示意史德珫把剃骨刀捡起来。
走到临阙楼,萧弈见苏德祥还在后面,招过两个兵士,直接给他架走。
拎着史德珫到了雅间,殿前司诸将还在吃酒。
只见张满屯正与傥进拼酒,嘴皮子和酒量都处在了下风,还挨了傥进数落。
“嗐,傻驴,你武艺不咋样,酒量更差哩。”
“狗蛮,嗝,再喝。”
萧弈心想,气运就是这样,若史弘肇称皇帝,天子从直卫就是张满屯,看这两人是否易地而处。
当然,人生且长,气运都是一时的。
“铁牙,看谁来了。”
张满屯转头看来,酒意顿解,嚎啕大哭。
“大郎?呜哇!”
李崇矩虎目含泪,单膝跪倒,哭道:“今见大郎得救,我等九泉之下方敢见史公啊!”
张永德看得感触不已,端起酒杯,慷慨道:“史公旧部,皆忠胆义肝也,我敬诸位!”
萧弈不懂他们到底感动个甚,反正个个猛夸他忠义。
他枪挑慕容彦超都没被他们这么夸过,当时都骂他抢功,现在才说他是好汉。
再看史德珫眼神闪动,像是又觉得史家还有根基了。
萧弈心中冷笑,趁着众人的酒劲,说了史德珫遭人刺杀之事。
“哪个狗杀说陛下派的杀手?!”
傥进拍案道:“陛下对史公旧谊深厚,谁不晓得,要俺说,定是史福想要夺了史氏家财。”
“被你个大聪明说中了,定是当叔的谋财杀侄。”
“走!找史福当面对质,把这事掰扯清楚了。”
萧弈听着,递了一坛烈酒给史德珫,道:“天冷,暖暖身子。”
“小乙,还是你待我好,一日主仆千日恩,不,我想认你当弟弟,可好?”
“别急,先替你把家事料理清楚。”
张永德是个办事周全的,不多时便派人查到了史福的下落,就在城中官驿。
殿前司诸将亲自出头,自是很快就将人按住了。
史福性格与史弘肇倒是完全相反,富家翁模样,唯唯诺诺,只有眼神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精明显露出这是个阴险之人。
初时,史福还不承认,欺负李崇矩不敢对他用刑,傥进上前,两下就把他弄哭。
“驴毬,杀侄夺财,欺君之罪啊,你还想陷陛下于不义,再不说实话,当俺不能给你剔成一千片!”
“我说我说,我没想欺君啊,我只是觉得……史德珫苟且偷生,活着是宗族之耻,祖宗蒙羞,才派人杀他……”
“啊!去死!”
萧弈眼前人影一晃,史德珫已扑上前去。
他若拦,自是拦得住,可他非但不拦,反而假装没捉到史德珫,把李崇矩给挡住了。
本想顺水推舟,事态已水到渠成。
“噗。”
剔骨刀捅进了史福的肚子。
“去死!去死!苟且偷生?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罪!”
“噗。”
“噗。”
“铁牙,拉住他。”
萧弈俯身查看,大臂已被史福捉住。
“救……救我……”
史福眼神痛苦,但生机竟未散,再看伤口,虽有三刀,但都在侧腹,避开了要害。
史德珫看着厉害,次次让人失望。
萧弈迅速回头一瞥,确定无人在意,一手像要史福合眼,实则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握住剔骨刀往斜上方一送,一拧,放血。
片刻,史福眼中生机尽去。
“他死了。”
萧弈起身,退了两步,走到张永德、李重进身边,低声道:“我们闯祸了。”
李重进道:“怕个鸟。”
“史福是岳父请进京的,旁人杀了无妨,我们不能。”
此时,张永德的态度终于不那么板正了,瞥了旁边史德珫一眼,示意萧弈与他到一旁说话。
“阿弈,殿前司初立,不能授人以柄,必须得与史大郎划清界限。”
萧弈沉吟半晌,道:“我没问题,不瞒军头,我与史家有恩亦有怨,如今,恩义已结。”
“岳父肯定会见史大郎,他的说词很重要。”
“我会教他。”
“好,我须叮嘱李崇矩、张满屯。”
“放心。”
谈完,萧弈转过头,见史德珫正呆呆看着这边,显然已预料到不好。
他招招手,道:“随我来。”
在驿馆中寻了个无人之处。
史德珫失魂落魄,道:“小乙哥,我……”
“啪!”
萧弈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知道何为殿前军?天子亲卫,今日初立,你便敢鼓动来为你报私仇?”
“小乙哥,你听我解释……”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史德珫不敢躲,老实挨了,闭嘴。
被水贼调教得很好的样子。
“与我解释有何用?告诉朝堂诸臣,你心中将陛下、史家、你,分别置于何地?为何敢用陛下的刀杀你的亲叔父?!告诉殿前军,你为何要害他们?!”
高声叱到这里,萧弈忽放低音量,轻声问了一句。
“莫非是,你心中大志未消?”
“我不敢!”
史德珫一个激灵,跪在地上,抱住萧弈的靴子,重重磕了个头。
“救我,求求你,再救我一次,小乙哥,看在往日的情份……不,看在往后,往后我为你做牛做马的份上,再救救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