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迁都序幕

    太和十四年九月,冯太后病逝。孝文帝哀伤至极,大哭三日。他痛哭失声地对臣下说:“朕自幼承蒙太后抚育,慈严兼至,臣子之情,君父之道,无不谆谆教诲。”他又在诏书中说:“朕幼年即帝位,仰恃太后安缉全国。朕之列祖列宗只专意武略,未修文教,太皇太后教导朕学习古道。念及太皇太后之功德,朕怎不哀慕崩摧?内外大臣,谁又不哽咽悲切?”

    太皇太后冯氏去世,皇帝拓跋宏五天滴水未进,哀伤过度。五天不吃不喝,人会虚弱到何种程度啊?其实,当人受到极大刺激的时候,饥饿感就会消失,一点也不感觉到饿。不过,拓跋宏的悲伤程度,超乎常人,超过了礼数的规定。

    中曹官员弘农华阴人杨椿劝谏说:“陛下身荷祖宗之重器,临亿兆之庶民,岂能效匹夫衔哀至毁瘠,自取颠覆倒地不起乎!群臣惶恐,不知所措。且圣人之丧礼,哀不伤身。纵陛下欲立孝名于万世,其若宗庙何?”

    拓跋宏被他的话感动了,勉强喝下了一碗稀粥。于是王公大臣们在上朝时都纷纷对皇上说:“伏请陛下速定太皇太后山陵,可依汉魏故事,奉太皇太后之遗诏治丧。既葬,群臣得以除丧服。”

    拓跋宏眼睛一红,悲上心头,抽泣着说:“太皇太后弃养,而朕犹谓昨日尚存。柩前侍立,宛若平生。卿等议此大事,朕实不忍闻!”

    转眼间就进入冬季,十月,王公大臣们再次上书坚决请求皇上抓紧办理丧事。拓跋宏下诏说:“太皇太后山陵可依汉魏旧制。至若除丧服,朕所不忍。”

    最后,拓跋宏决定把文明太皇太后安葬在方山永固陵。安葬好了,过了些天,皇帝就去祭拜了永固陵,王公大臣们坚决请求皇帝除去丧服。

    拓跋宏说:“朕将思之。”

    又过了些天,皇帝又去祭拜陵墓。所有丧事程序都办完结后,某天,皇帝走出平城宫的思贤门,群臣聚集在那里。皇帝与群臣见面,互相安慰劝勉对方。

    太尉拓跋丕等人进言说:“臣等以衰朽之年,相继侍奉数代先帝,国朝旧事略有所知。忆远祖皇帝驾崩之日,唯守灵柩者服丧,左右群臣皆着常服。自四祖三宗以来,鲜卑之俗相沿未改。陛下天性至孝,哀毁过礼,臣等闻陛下日食不及半盂,昼夜不解衰绖。臣等痛心疾首,惶惶不能安坐。伏愿陛下稍抑哀思,循我鲜卑前代之典可也。”

    拓跋宏说:“哀伤乃人之常情,岂庸言哉!朕朝夕食粥一碗,犹可支持。卿等毋忧。朕祖宗龙兴自朔漠,惟武是务,未遑文教。今朕拓土中原,混一寰宇,非惟鲜卑之主,亦当为汉家之君,岂可独循鲜卑旧俗乎?朕钦承先圣训,欲法汉家之古制。时移世易,固当变革。卿等为国之元老,社稷所倚,当体朕怀。或于汉家之古制未谙,其汉制丧礼之仪,朕当咨尚书游明根、高闾,卿等亦宜共参之。”

    当初,冯太后忌怕拓跋宏的聪明敏锐,担心他日后成长起来会对自己不利,想要废掉他。在隆冬严寒的时候,把他关闭在一间空屋子里,断绝了他三天的饮食,差点儿饿死他。冯太后又召来拓跋宏的二弟咸阳王拓跋禧,打算立他为皇帝。太尉东阳王拓跋丕、尚书右仆射穆泰、尚书李冲坚决劝谏,冯太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情过后,拓跋宏并没有怨恨冯太后的意思,只是对拓跋丕等人深为感激。另外,又有宦官在冯太后面前诬陷拓跋宏,冯太后打了拓跋宏几十杖,拓跋宏默默地忍受,没有为自己申辩。等到冯太后去世后,拓跋宏也不再追究诬陷他的宦官。

    第二年(491年)正月,拓跋宏才正式亲政于皇宫中皇信堂的东室。三月份,皇帝又去拜谒永固陵。到了夏天,四月份,皇帝的餐桌上才开始有蔬菜,肉是不可能有的。守孝期间,皇帝严格遵守孝子的规矩。不参加娱乐活动,不穿鲜艳的衣服,不洗澡换衣,不剪发刮胡子,更不喝酒吃肉,还每天给祖母的牌位行礼祷告。过了些天,皇帝又去拜谒永固陵。秋天七月份,皇帝又再一次去拜谒永固陵。到了第三年(492年)九月,冯太后去世的第二个周年忌日,皇帝去永固陵哭陵,绝食两天,哭不停声。皇帝对这位抚养他督导他的假祖母,又敬又爱又怕,唯独没有恨。

    皇帝对祖母的孝甚至超出了常人对自己母亲的孝。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他实质上就是一个孤儿,母亲早早死于“子贵母死”的制度,五岁时他又死了父亲,他从小是这位假祖母抚养长大的,他的一腔孝心只能奉献给假祖母了。

    拓跋宏在冯太后去世后表现得比一般人还要孝顺,其实他是想以身作则,为万民做榜样,树立一个孝子的形象。因为他马上就要开始推行全面汉化的政策了。汉朝是第一个提出“以孝治国”政策的王朝。统治者认为,子女在家里要无条件地“孝顺”于父母,走入社会后自然会无条件地“孝敬”于统治者。汉朝没有科举制度,考察人才主要是考察人的孝行,所以推荐人才出来做官叫作“举孝廉”。当然,汉初惠帝、汉文帝既自身践行孝道大义,又推廓至治国方略,开创了汉世“以孝治天下”的教化模式。其中,尤其以汉文帝为最著,汉文帝完美地体现出传统孝道的精神所在。 正因为汉朝以“孝”治天下,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开创了一个盛世,所以拓跋宏要追慕古人,当然就是要向汉朝学习了。

    冯太后在世时,拓跋宏没有表达出想要迁都的意思,因为冯太后无意迁都,所以拓跋宏绝不会提起。但为冯太后守孝期满三年之后(493年),拓跋宏便把在心中谋划已久的汉化计划付诸实施了。

    首都平城地处太行山西北,位置偏僻,气候寒冷,甚至六月都会下雪,又异常干旱,常有风沙肆虐,所产粮食不能满足作为都城的众多人口需要。但是平城作为国都已将近百年之久,现在一下子要把国都向南搬迁一千多里,并非易事。一个刚亲政的青年皇帝,面对满朝元老重臣,要他们离开长期生活的平城,搬到一个气候很不相同的地方,显然很多人都不愿意。何况同时又下诏禁穿胡服、禁说胡语,改姓氏以及死后不得归葬,进行一连串雷厉风行的改革,必然会受到很多人的反对。

    作为草原帝国而言,以平城为都城是颇为合适的,但已经完全汉化的拓跋宏志不在此,他的血管中流淌着汉人的热血,他要入主中原,彻底解除因文化差异所引起的民族矛盾,做一个传统的华夏皇帝。

    拓跋宏发现保守势力反对汉化的潜力甚大,他们要保留草原粗野的气息,不愿意被汉族同化。拓跋宏明白这种巨大压力的存在,将会阻碍他实施改革,如果不设法摆脱这种环境,即使他加倍努力也将事倍功半,所以他才突然决定迁都,远离保守派的基地而另行建设一个政治中心。

    拓跋宏担心群臣不愿意迁都,所以在朝廷上对群臣声言要大举攻伐南齐,实际上是在为迁都谋划。

    他在明堂左边的偏室斋戒,斋戒完毕之后,在明堂召众臣前来商议南伐事宜,他让太常卿王谌(主要负责宗庙祭祀和文化教育)当众占卜,王谌占卜得出一支“革”卦。

    皇帝说:“太常卿王谌占卜遇革卦,乃汤、武革命之意。商汤伐夏,周武王伐商,均为改朝换代之征伐,革前朝之命,应乎天而顺乎人,大吉焉!我大魏理应出兵征讨南齐,此乃大吉大利之卦象!”群臣沉默不语,都不敢说话。

    气氛颇为尴尬,此时只有拓跋宏的堂叔、尚书、任城王拓跋澄敢站出来说:“陛下累世盛德,辉光相承,帝有中土;今出师以征未臣服之国土,而得汤、武革命之卦象,未为全吉也。”

    任城王拓跋澄的言下之意是:商汤、周武王他们那时占卜而得到革卦是吉利的。商汤征讨残暴的夏桀,周武王征讨荒淫无道的殷纣,他们是顺应天意民心,因此可以称之为“革命”。而陛下如今拥有天下,累世有德,世代相继,天下升平昌盛。而现在陛下占卜得到革卦,可以说去讨伐不顺服的逆贼,但不能说是革命。革卦不是已经统治天下之人的卦象,不能说完全是吉利的。现在陛下富有四海,百姓安居乐业,此时出兵征伐南方怎么能与商汤与周武王作类比,说是大吉大利呢?

    帝厉声说:“《易经》繇辞云‘大人虎变’,何言不吉?”大人虎变的意思是:大人物在变革时代中的变化如同老虎身上的花纹一样鲜艳夺目,变化无常,他的行动也像老虎那样勇猛、刚强、迅速、有号召力。

    拓跋澄是拓跋云的长子,袭父亲的爵位为任城王。他与皇帝年纪相当,辈分却比皇帝高一辈,皇帝应称他为叔父,故敢顶撞皇帝。

    拓跋澄迅速反驳道:“陛下龙兴已久,何得今乃虎变!”拓跋澄的话意思是:陛下您不是龙吗?怎么现在又用虎来说事了呢?

    此话是任城王为怼而怼的,没有多少意思!他对元宏是步步进逼,没有半句退让,怼得元宏忍不住发怒了。

    拓跋宏见拓跋澄步步紧逼反驳自己,勃然大怒,大声呵斥说:“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令众人沮丧邪!”

    拓跋澄俯下身向皇帝深深作揖,说:“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

    过了很久,皇帝才平息怒气,对群臣说:“朕与任城王不过各言其志,夫亦何伤!”说完拂袖而去。众臣见此情景,都不禁为拓跋澄捏了一把冷汗。

    朝堂之上,元宏本想借太常卿占卜所得之革卦,引导群臣赞成他举兵南伐,再借南伐之机迁都,不想却遭到任城王的公然反对,令他怒火中烧。

    拓跋宏回宫后立刻召拓跋澄入见,还未等到拓跋澄登上皇宫的台阶,皇帝就迎上前去对他说:“朝堂之上,朕与群臣议论革卦,今朕欲与叔父重论之。向者朕震怒于廷,明堂之忿,惟恐人人竞言,阻我迁都大计,朕故以声色震慑文武百官耳。想任城谅朕此心。”

    拓跋宏让左右退下,单独对拓跋澄说:“今日之举,诚为不易。但国家兴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因此迁宅中原,卿以为何如?”

    拓跋澄说:“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

    拓跋宏说:“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奈何?”

    拓跋澄说:“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力所能及。陛下断自圣心,彼亦何所能为!”

    拓跋宏说:“任城,吾之子房(张良)也!”皇帝见拓跋澄不反对自己迁都,当即决定给拓跋澄加官晋爵,封他为抚军大将军、太子少保,又兼任尚书左仆射,以此来巩固拓跋澄对自己的支持。

    拓跋宏深知:草原帝国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偏居代北的平城已经不再适宜继续作为都城。当时平城所在的代州地区,保守势力很大,他们认为拓跋鲜卑的天下,是他们以平城为据点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他们留恋草原的生活方式,要保持原先强悍好战的特质。他们认为脱离平城南迁,就会逐渐丧失善战的性格,这样不仅不能再统治汉人,并且还会被汉人同化。一般鲜卑人对文化并不尊崇,也感觉不到民族危机的严重,他们希望一直压制着汉人,安于守旧。所以拓跋宏必须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来对付。

    太和十七年(493年),拓跋宏为冯太后守孝三年期满了,太尉拓跋丕等臣子上表催促皇帝确立皇后,说:皇后所居住的长秋宫一直空置着,六宫没有主人,请皇上尽快选出六宫之主。

    拓跋宏听从了大臣们的意见,在太和十七年夏天的四月戊戌(493年5月19日),举行了隆重的立后礼仪,立冯太后的第三侄女冯清为皇后。两个月之后,长子拓跋恂也顺利立为皇太子。

    一切都按照冯太后生前的计划进行。拓跋丕是朝廷重臣中最能代表冯太后意志的人之一,他当年以禁卫武官身份参与冯太后发动的反乙浑的政变,从此飞黄腾达,是冯太后最倚重的朝臣之一。

    冯清成为皇后之后,后宫内秩序井然,拓跋宏也严格遵照嫔妃们的等级次序,依次召幸皇后、左右昭仪、夫人、嫔、贵人、椒房等嫔妃,次序丝毫不乱,没有谁特别得宠,也没有谁被冷落了。

    此时,冯家达到了最为鼎盛的时期。冯太后入宫嫁给先皇文成帝拓跋濬,后来荣升为皇后,冯太后的哥哥冯熙娶了冯太后丈夫拓跋濬的姊妹博陵长公主为妻,已是亲上加亲。冯熙与博陵长公主生下两个儿子——冯诞和冯修,冯诞长大后又娶了现任皇帝拓跋宏的妹妹乐安公主为妻,再次亲上加亲。冯家的女子不是嫁给皇帝,就是嫁给亲王,冯家与皇家的姻亲关系犹如一棵巨大的古树的根那样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冯熙本人任太保,太保的职责是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确保皇帝的人身安全,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太保是朝廷中最为尊贵的官职之一,其人选往往由皇帝亲自选定,非德才兼备、功勋卓著者不能担任。尽管太保的职位在历史上多为虚衔,但其象征着极高的尊荣和地位。

    冯熙的长子冯诞任司徒,权力相当于宰相。次子冯修任侍中、尚书,都是高官厚禄。冯熙的妾所生的儿子冯聿任黄门侍郎,是皇帝近臣,前途未可衡量。女儿冯清又被立为皇后,一门贵显,羡煞旁人。

    有一天,黄门侍郎崔光与冯聿一同在禁中当值,崔光对冯聿说:“君家富贵太盛,终必衰败。”

    冯聿一听就不高兴了,说:“君何为无故诅我?”

    崔光又说:“物盛必衰,天地常理,我非敢诅咒君家,实欲君家预先戒慎,方保无虞。”

    冯聿向父亲冯熙转述了崔光的话,但冯熙不能听从。果然,过了一年多之后,冯聿的同父异母哥哥冯修就出事获罪,遭到了罢黜。冯熙与长子冯诞先后去世,冯聿姐姐冯润的皇后之位被废,之后又被处死,冯聿亦遭到摈弃不用,冯氏一族急遽衰落。

    冯熙的长子冯诞与元宏是同年生,自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冯诞与冯修两兄弟都生得姿质妍丽。年纪才十余岁的时候,冯太后就把他们都带进宫中,加以训导教养,但他们不是读书的料,未能学习经史,所以兄弟俩都没有学术,仅能够整饰容貌和仪表,性格宽和温雅恭敬谨慎而已。

    冯诞和冯修虽然一起在宫中长大,但两人的性格很不相同。冯诞性格淳厚笃实,冯修则显得浮躁好胜。冯诞也未能教诲督促弟弟改正过错,只能不时地将他的顽劣表现报告给冯太后。拓跋宏知道后,严厉地责罚冯修,有时甚至命人打他一顿。因此冯修对冯诞心怀仇恨,便交结左右一些恨冯诞的人,弄到了毒药,想投进食物中谋害冯诞,但左右的人没有听从冯修的安排。事情败露后,皇帝亲自审问他,知道了冯修甚至想谋害同胞亲哥,其心可诛,准备处死冯修。

    冯诞揽过谢罪,乞求保全冯修的性命。拓跋宏念在冯诞的父亲已年老,又尊重冯诞的意思,就没有杀冯修,将其打了一百多杖,黜免为平民百姓。冯修的妻子,是司空公穆亮的女儿。冯修出事后,穆亮向皇帝请求允许女儿与冯修离婚,并申请自己免去官职。拓跋宏都未准许。等到冯熙、冯诞相继去世之后,冯家开始走厄运了,冯聿也被摒弃不用了,于是冯氏家族从此衰落。

    冯诞与拓跋宏同年出生,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他俩是好哥们,两人感情深厚。皇帝致力于迁都,冯诞是皇帝的忠实拥趸,可他却在皇帝最需要他支持的时候,在随皇帝南征途中,死在路上。冯诞年纪轻轻,为何走得这么早呢?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伽蓝旧梦不错,请把《伽蓝旧梦》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伽蓝旧梦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