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十七年(493年)八月,拓跋宏又一次去拜祭永固陵,这次是去与冯太后辞别。这一夜,拓跋宏屏退左右,自己独自留宿在永固陵的享殿内。他想多陪陪奶奶,他想把自己心中的话对奶奶说说:“太皇太后,臣宏不孝,数日之后,将辞别平城,徙驻洛阳。自此之后,晨昏定省,恐难周至。臣心有隐衷,久欲禀告,然念太皇太后年高德劭,故常噤口。自登极以来,臣夙夜忧惕,每见中原凋敝,而旧都平城偏陋,常思迁鼎洛邑,以光复华夏。此乃臣毕生之志,然知迁都之举,劳民动众,臣不忍惊动太皇太后圣体,故独忍此任。
昔周公营洛,成王不敢违;光武定鼎,阴后未尝阻。今臣效法先王,然力微德薄,唯愿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庇佑臣得遂所愿。纵有千难万险,臣必鞠躬尽瘁,以报太皇太后养育之恩。伏惟圣慈鉴察!”
皇帝小声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完了话,又开始为冯太后念经,皇帝念的是《无量寿经》,念诵这个经文可以帮助冯太后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念着念着,不知不觉,皇帝睡着了。皇帝做了一个梦,梦见冯太后前来对他说:“吾孙,尔欲徙都洛阳,祖母未尝阻也。然迁都之事,系于社稷安危,当竭尽全力,不容稍怠。凡军国要务,必与尚书李冲谋之。李尚书深谋远虑,有万全之策,可资尔良多。尔当慎之又慎,勿使有失。
昔盘庚迁殷,三命而民不怨,盖因筹划周密。今尔之徙,亦当效法前贤,务求稳妥。李尚书忠诚谋国,其言可听,其策可从。尔当虚心请教,集思广益,以成不朽之功。
洛阳形胜之地,控扼中原,迁都于此,可展宏图。然百废待兴,需统筹全局。尚书李冲既为股肱之臣,必能助尔平治四方,安民定国。尔当信重其人,共襄大业。”
皇帝还想问李冲有何良策时,他醒了。醒来一看,自己是在冯太后的牌位前睡着了,醒来后,他再也睡不着了,连夜叫下人摆驾回宫,第二天一早就传尚书李冲前来见驾。
李冲姿貌丰美,德才兼备。他是十六国之一的西凉国君主武昭王李暠的曾孙。李冲本是冯太后的情人之一,他协助冯太后与拓跋宏祖孙俩进行改革,为“太和改制”殚精竭虑,作出了重大贡献。他所推行的“三长制”,促使北魏朝廷控制了全国户口,加强了基层行政管理,对北魏社会经济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李冲与皇帝在密室里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和皇帝定下来计策:皇帝先以南伐为名带走军队,等到了洛阳再见机行事。
李冲告辞而出,临去时他又对皇帝说:“他日于朝堂之上,卑职恐不能事事附会圣裁,必当择机谏诤。若一味唯陛下之命是从,鲜卑勋贵必谓冲以汉人身份蛊惑圣上迁都,遂生嫌隙。为全大局,卑职或须阳违圣意以纾其怨,非怯懦也,实欲使迁都之议少生枝节耳。”
“朕知李卿用心良苦,自当相机而动。”
此时如果皇帝直接命令迁都,可能会引起群臣的公然反对,甚至要导致叛乱。但说要南伐齐国,将领们会十分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会有机会发财升官了,自祖宗以来一向是如此。皇帝利用这个借口,使大军自愿地前往洛阳。到了洛阳,皇帝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做好一切准备后,八月己丑(493年9月7日),二十七岁的拓跋宏率领步兵和骑兵共三十余万人离开平城南伐。大军将要离开平城时,太尉拓跋丕上奏皇帝:“臣闻夫妇唱随,琴瑟和鸣。今陛下车驾南伐,事关社稷,臣请圣驾与皇后同往,以彰天威,而安神祇。”
拓跋宏说:“朕亲征南蛮,以定天下。临戎不谈内事,太尉不得妄请。”拓跋宏以打仗为名,不适合带上后宫之人为由拒绝了拓跋丕的提议。拓跋丕只得再拜而退。
六月,皇帝下令建造黄河上的桥,准备出师时渡河用。九月,皇帝带领人马渡过黄河南下到达洛阳。
时值秋日,秋雨连绵。皇帝和大军只好暂住洛阳。拓跋宏趁有空就去参观了晋朝的旧宫,他见到的是一幅荒凉破败的景象。洛阳因一百八十年前的永嘉之乱而荒废至今,满目疮痍。
西晋的永嘉之乱,匈奴人刘聪带兵攻陷都城洛阳,烧杀抢掠,犹如一场噩梦席卷洛阳。曾经的繁华,沦为一片废墟,处处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一百八十年后,拓跋宏骑马初次踏入洛阳城,洛阳城荒芜已久,处处是荒丘。昔日高大雄伟的城墙已成遗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城内依稀可辨的街道上,芳草萋萋。残垣断壁随处可见,曾经热闹的商铺和民居,变成堆积成山的瓦砾。城中浓荫蔽日的高大树木被砍伐一空,往日的喧嚣与繁华了无踪迹,只有死寂。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宏伟的宫殿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石柱,还在顽强地挺立着。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荡然无存,不禁让人感叹世事无常。皇宫内的花园,曾经是那么美丽动人,如今荒芜不堪,杂草丛生。
永嘉之乱后,曾经的辉煌与繁荣不复存在,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痛苦。这座城市的命运,就如西晋王朝的衰落和灭亡,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惨痛记忆。
拓跋宏感叹道:“晋德不修,早倾宗祀,荒毁至此,用伤朕怀。”
洛阳的破败引发了拓跋宏的思古幽情,他随口吟诵出《黍离》这首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吟到最后,拓跋宏眼眶湿润,流下了热泪。
拓跋宏在洛阳作短暂休息,停留了七天,期间拓跋宏去参观了洛桥,再去参观太学,观看太学中的石经,思绪万千……
淫雨依然,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天气湿热,道路泥泞,将士疲惫。短暂休息过后,拓跋宏依然命令诸军继续朝南进发,他穿着战袍,执鞭乘马走在前面。群臣聚集在他的马前磕头拦阻。
拓跋宏说:“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更欲何云?”
尚书李冲说:“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独行,竞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
拓跋宏大怒说:“吾方经营天下,期于混一寰宇,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卿勿复言!”拓跋宏策马将南行,这时安定王拓跋休等都恳切地哭谏皇帝放弃出征。
拓跋宏对群臣说:“今者兴师动众,势头不小,若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土;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于是命群臣分列左右,以示赞同迁都或反对迁都。安定王拓跋休等人一起站到了右面。
拓跋宏的叔祖南安王拓跋桢进言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若罢南伐之谋而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南安王拓跋桢站到了左边。群臣高呼万岁,许多人也跟着南安王站到了左边。
当时虽然老一辈人都不愿迁都,但相比之下他们更害怕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南征,所以没有敢出来反对。于是拓跋宏当即定下迁都之策。
李冲进言:“陛下将定鼎洛邑,新都之宗庙宫室,并非立马可成。臣等愿陛下暂还平城,俟群臣经营新都毕功,然后具仪仗车驾,迎候陛下驾临新都。”
皇帝说:“朕将巡视州郡,至邺城小停,春首即还洛邑,未宜归北。”拓跋宏命令尚书李冲和司空穆亮抓紧时间开始营建洛阳的宫室。
皇帝又对拓跋澄说:“今日真正所谓革也,王其勉之!”于是派遣任城王拓跋澄返回平城,将决定迁都之事告知未随行的百官。
任城王拓跋澄回到平城,众留守的官员这才刚刚听说要迁都,没有不感到震惊的。拓跋澄向留守的王公贵族积极宣传迁都的好处,由于拓跋氏的先人也有过迁都的先例,皇帝还美其名曰“效仿先祖美事”,平城的贵族们也只好接受迁都的事实了。
拓跋澄办完皇帝所托之事就回去报告,拓跋宏高兴地说:“若无任城王,朕之迁都大计不能成也!”
拓跋宏知道群臣意见不一,就对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说:“朕之迁都,卿意如何?”
于烈答道:“陛下英明,谋略深远,非愚笨浅陋之辈可揣测。若吾真心而言,乐迁之与恋旧,各占半数耳。”
拓跋宏说:“卿既不言异议,朕即当尔肯同,朕深感尔不言之益。”
于是派于烈回去镇守旧都平城。皇帝对他说:“旧都平城之政务,一以相委于卿。”
太和十八年(494年),拓跋宏正式宣布迁都洛阳。随着迁都的进行,大批鲜卑人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原,北魏政府又面临着许多新问题:鲜卑人的习俗是披发左衽。北方少数民族的装束是头发披散着,衣襟开在左边。男子穿袴褶——北方游牧民族上身穿衣,下身穿裤的服装款式,便于骑马的军戎服装。女子则穿夹领小袖的鲜卑传统服饰,而汉人的传统服饰是右衽,交领,宽衣博带、大袖长裙,展示出优雅飘逸的风格。多数人不会说汉语,这些都不符合中原的习俗;且新迁之民初来洛阳,居无一椽之室,食无担石之储,不擅农业,人心恋旧。如不及时解决这些问题,将会严重地阻碍各民族之间的交往和经济文化的发展,不利于北魏政权的巩固。在王肃、李冲、李彪、高闾等汉族士人的支持下,迁洛之后,拓跋宏立即着手改革鲜卑旧俗,全面推行汉化。
拓跋宏实行汉化改革,全盘接受汉文化,连姓氏和服装都改了。太和十八年(494年)十二月二日,拓跋宏下诏禁止士民穿胡服,规定鲜卑人和北方其他少数民族人民一律改穿汉人服装,朝廷百官改着汉族官吏朝服。几天后,又下诏免除迁户三年的租赋,鼓励他们在政府新授给的土地上耕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被选为羽林、虎贲,充当禁卫军。
太和十九年(495年)五月下旬,拓跋宏从前线回到洛阳,不顾鞍马劳顿,又立即召集群臣,商议禁绝胡语。六月,正式发布诏令:“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若有违者,免所居官。”
当月,拓跋宏又发布诏令,规定迁到洛阳的鲜卑人,死后要葬在河南,不得还葬平城。于是,从代郡迁到洛阳的鲜卑人全都成为河南郡洛阳县人。拓跋宏又依据古代《周礼》中的制度,下诏去长尺,废大斗,改重秤,颁行全国。
太和十九年(495年)八月,洛阳金墉宫建成,诏令在洛阳城内设立国子学、太学、四门小学。九月,新都营缮工程初步告竣,平城六宫、文武全部迁到了洛阳。
太和二十年(496年)正月,拓跋宏下令改鲜卑复姓为单音汉姓。他在诏令中说:“自代郡迁到洛阳的诸功臣旧族,姓或重复,均须更改。”于是,皇族拓跋氏改姓元氏,拔拔氏改为长孙氏、达奚氏改为奚氏、乙奚氏改为叔孙氏、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步六孤氏改为陆氏、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改为刘氏、贺楼氏改为楼氏、勿忸于改氏为于氏、尉迟氏改为尉氏,其余所改,不可胜纪。改姓以后,鲜卑族姓氏不再重复奇僻,与汉姓完全相同,鲜卑族在汉化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为使鲜、汉两族进一步融合,拓跋宏还大力提倡鲜卑人与汉人通婚。皇帝带头纳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陇西李冲等汉族大士族的女儿以充后宫,并亲自为六个弟弟聘室,命长弟咸阳王元禧聘故颍川太守陇西李辅的女儿,次弟河南王元干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的女儿,次弟广阳王元羽聘骠骑谘议参军荥阳郑平城的女儿,次弟颍川王元雍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的女儿,次弟始平王元勰聘廷尉卿陇西李冲的女儿,最小的弟弟北海王元祥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的女儿。六个王妃中,除了元干的王妃——代郡穆明乐之女出于鲜卑八大贵族之一外,其余都是中原的著名汉族大士族。
拓跋宏还采用魏晋的门第等级制度,在鲜卑贵族中分姓定族,根据姓族等级高低分别授以不同的官位、给予不同的特权。拓跋宏的汉化改革使鲜卑经济、文化、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大大地发展,缓解了民族隔阂,史称“孝文帝中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