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悬崖边的最后告别

    十一点的太阳已经爬过江面的薄雾,把悬崖的岩壁晒得发烫。蓝溪站在崖底的狗尾草丛前,鞋尖踢到一块浅灰色的碎石,碎石滚进草丛里,惊飞了两只停在草叶上的白蝴蝶。她抬头往上望,崖壁像被巨斧劈过似的,裸露的岩石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只有几丛耐旱的酸枣刺从石缝里钻出来,叶片边缘的尖刺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风一吹就晃,像在轻轻拽她的衣角,劝她回头。

    右手心的龙凤石碎片硌得她有点疼。这块石头是去年深秋和陈浩在江边捡的,当时江水退了,露出大片鹅卵石滩,陈浩蹲在地上翻了半个钟头,举着这块石头朝她跑:“姐,你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画的龙凤?” 他指尖的温度还留在石头上,现在碎片的棱角已经把她的手心硌出了红印,再攥紧些,就能感觉到石头贴在皮肤的凉。

    她蹲下身,把帆布鞋的鞋带解了重系,系成最紧的死结 —— 上次在江边跑着追陈浩时,鞋带松了差点摔跟头,他后来总笑话她 “连鞋带都系不好”。站起身时,裤脚扫过狗尾草,草籽粘在布料上,像去年冬天小敏给她织的围巾上掉的毛线球。她拨开齐腰的杂草往前走,草叶上的露水还没干,顺着裤脚往下滴,在脚踝处积成小小的湿痕,凉丝丝的,像妈妈当年用湿毛巾擦她的脸。

    崖底的路比她想象中更难走。脚下全是松散的碎石,踩上去 “咯吱” 响,刚把重心移到左脚,碎石就顺着崖壁往下滑,她赶紧伸出左手,抠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岩石表面粗糙,带着太阳晒后的温度,指腹瞬间被磨得发红,有细小的石屑嵌进指甲缝里。她往下看了一眼,崖底的狗尾草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绿,风裹着碎石子砸在脸上,像小虫子在爬,有点痒,又有点疼。

    才爬了不到三米,鞋底突然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打滑,她整个人往右侧倾去。蓝溪的心脏猛地缩紧,右手死死抓住一丛酸枣刺,刺尖扎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悬在半空,左脚乱蹬,终于碰到一块稍宽的石台,才勉强稳住身体。这时候才发现,手心的龙凤石碎片已经划破了皮肤,血珠渗出来,沾在灰白色的石面上,像极了陈浩小时候画画时不小心滴在纸上的红墨水。

    “嘶 ——” 她想把手指从酸枣刺里抽出来,却发现有根刺已经扎进了肉里。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闪回去年冬天的画面:美容店的暖气开得很足,她蹲在货架前整理面膜,小敏端着一杯热奶茶走过来,杯壁上凝着水珠,“老板,你怎么又蹲在地上?手都冻红了。” 小敏把奶茶塞到她手里,从包里掏出一支粉色的护手霜,是她上次说好用的牌子,“我看你手背上的冻疮又犯了,快涂涂,以后我每天给你带热奶茶,手就不会冻了。”

    小敏的手暖暖的,帮她涂护手霜时,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冻疮,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蓝溪的手指顿了顿,酸枣刺还扎在掌心,可她突然有点想松手 —— 她想起美容店的玻璃窗,每天早上阿杰都会用新换的抹布擦三遍,连窗缝里的灰尘都要抠干净;想起小敏在柜台后面养的多肉,是她最喜欢的 “玉露”,叶片胖乎乎的,小敏总说 “这多肉像老板,看着软乎乎的,其实很能扛”;想起上个月降温,她们三个在店里吃火锅,阿杰煮的肥牛卷刚出锅就被抢光,小敏笑得呛了,眼泪都出来了,热气把每个人的脸都熏得通红。

    那些日子,是她从妈妈走后,过得最安稳的日子。没有颠沛流离,没有提心吊胆,只有热奶茶的甜,火锅的香,还有员工们絮絮叨叨的关心。她甚至想过,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很好,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守着这家小店,看着小敏的多肉长大,等着阿杰学会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风又吹过来,掀起她的深蓝色外套,衣角蹭过腰间的腰带。腰带是妈妈织的藏青色粗布,边缘用白棉线缝的小花虽然淡了,却还能摸到针脚的纹路 —— 妈妈缝的时候总爱哼着老歌,针脚走得慢,每一针都对齐,像排队的小蚂蚁。这时候,她突然想起陈浩的遗书,想起他写 “姐,别再跳江” 时的笔迹,笔画有点歪,是他生病时写的,纸页上还留着他咳嗽时滴的泪。

    “阿浩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在崖壁间,和碎石滚落的声音混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把扎进掌心的酸枣刺拔出来,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岩石上,瞬间就干了。她把左脚踩在更高的一块石台上,右脚用力蹬,右手抠住岩石的缝隙,哪怕碎石子硌得脚底发疼,哪怕手心的伤口越来越疼,也没再停下脚步。

    爬了大概二十五分钟,她靠在一块稍平的岩石上歇脚。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衣领里,凉丝丝的。她掏出兜里的纸巾,想擦汗,却发现纸巾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 —— 这是张涛去年夏天给她的那包。那天她在江边哭,哭得站不稳,张涛路过,没说话,只是递来这包淡蓝色的纸巾,然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直到她哭够了,才轻声说 “姑娘,活着总有希望,别把自己逼太紧”。这包纸巾她一直放在美容店的抽屉里,昨天出门时特意装在兜里,现在纸巾的包装上还留着张涛手指的温度。

    风把远处的声音吹过来,隐约有卖糖糕的吆喝声,“糖糕 —— 刚出锅的糖糕 ——”。蓝溪的肚子 “咕噜” 响了一声,她想起王老板的糖糕店。王老板的店在美容店隔壁,每天早上六点就开门,她去开店时,王老板总会从蒸笼里拿出一块糖糕,用油纸包着递给她,“姑娘,你总不吃早饭,对胃不好,这糖糕是老面发的,软和,你尝尝”。王老板的糖糕外脆里软,咬一口能尝到芝麻的香,甜得能渗到心里,像妈妈当年用猪油和的糖馅做的糖糕。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岩石上,留下小小的湿痕,很快就被太阳晒干。她摸了摸心口的内袋,遗书还在,叠得方方正正的,贴着皮肤,温温的。她知道,那些人间的温情,小敏的护手霜,阿杰的玻璃窗,张涛的纸巾,王老板的糖糕,她都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可她更记挂的是她的亲人 —— 妈妈还在江里等着她,阿浩还在悬崖下面等着她,他们一个人在那边孤零零的,她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又爬了三十分钟,崖顶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阳光更烈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短,映在崖壁上,像一条通往顶端的路。她的手心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血和碎石混在一起,疼得钻心,可她却觉得越来越轻松 —— 她好像能看见陈浩站在崖顶下面,穿着青蓝色的戏服,水袖搭在臂弯里,朝她喊 “姐,快上来,我给你唱《霸王别姬》”,他的声音很亮,像小时候在院子里喊她回家吃饭。

    十二点整,蓝溪终于爬到了悬崖顶端。顶端比她想象中更窄,宽度刚够一个人站,风在这里变得更急,吹得她的头发乱飘,粘在汗湿的脸颊上。她的深蓝色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小旗子,又像陈浩戏服上的水袖,在空中飘着。她扶着旁边一块半露的岩石,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稳住摇晃的身体 —— 爬崖时用了太多力气,现在腿还在发抖,手心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她先往江面望。远处的江面像一块被熨平的深蓝色绸缎,风一吹,就起了细碎的褶皱,阳光洒在上面,闪着点点金光。江面上飘着一艘小渔船,船身是深棕色的,船舷上有一道浅疤 —— 那是去年撞在礁石上弄的,和当年王伯救她时的船一模一样。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跳江后,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把她往岸上拖,后来才知道是王伯。王伯把她抱上船,用那件带着鱼腥味的旧棉袄裹着她,棉袄上的补丁硌得她有点疼,可她却觉得很暖。王伯说 “姑娘,别想不开,你看这江多好看,春天有芦苇,秋天有候鸟,活着才能看见”。

    可她现在看着江面,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看。江水流得那么快,像要把所有东西都带走 —— 妈妈的尸体就是顺着这江水漂走的,去年她找了整整三个月,沿着江边走了几百公里,也没找到妈妈的一点痕迹。她想起妈妈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江面,风不大,江水很静,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蓝布衫,一步步走进江里,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片蓝叶子。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抱着妈妈留下的腰带坐在江边哭,哭到嗓子哑了,哭到眼睛肿了,也没把妈妈哭回来。

    “妈,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她对着江面轻声说,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好像能传到江的那头,传到妈妈耳朵里。她的手慢慢移到腰间,解开腰带,重新系了一遍。腰带的布料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腰上,像妈妈的手搂着她。她系得比刚才更紧些,打了个双活结 —— 她怕跳下去的时候,腰带会掉,怕妈妈认不出她,怕妈妈不知道她是来陪她的。

    然后她转过身,往城市的方向望。远处的高楼像一个个立起来的积木,挤在一起,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美容店 —— 在两条街的拐角处,红色的 “蓝溪美容” 招牌还亮着,哪怕是在白天,也很显眼。她知道,是小敏和阿杰没关。昨天她走的时候,小敏拉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板,你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阿杰说要给你做糖醋排骨,他练了好几天了”。阿杰站在旁边,挠着头笑,“老板,你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呢,我会把玻璃窗擦得比镜子还亮”。

    可现在,她却要和他们告别了。她对着城市的方向,声音轻得像耳语,“小敏、阿杰,谢谢你们,好好生活”。她想起小敏的 “玉露”,上次浇水时还说要开花了;想起阿杰的糖醋排骨,他说要放八角和桂皮,跟饭店里的一样好吃;想起她们一起在店里吃火锅时,小敏抢着要最后一块土豆,阿杰假装生气,却还是把土豆夹给了她。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手腕上,凉丝丝的 —— 她舍不得他们,舍不得这家小店,舍不得这些安稳的日子,可她更舍不得妈妈和阿浩,她不能让他们一个人在那边孤零零的。

    风又吹过来,把她的外套吹得更响,像当年陈浩戏服上的水袖。“阿浩,对不起,我没好好活着,我要去找你了。” 她轻声说,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悬崖顶端的岩石上,像一条通往下面的路。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四十分了,指针在表盘上慢慢走,像在倒数着什么。她知道,该走了。

    蓝溪的手指有点抖,她慢慢掏出内袋里的遗书。遗书还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边缘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还留着她上次的泪痕。她把遗书塞进腰带里,贴在腰上 —— 这样,阿浩就能看见他写的字了,就能知道她是来陪他的了。然后她又摸了摸手心的龙凤石碎片,碎片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她把碎片放在心口,紧紧攥着 —— 这是她和阿浩一起捡的石头,是他们姐弟情分的记号,她要带着它,和阿浩团聚。

    她对着天空喊 “妈,阿浩,我来了”,声音在悬崖间回荡,像有很多人在跟着她喊,又像妈妈和阿浩在回应她。风把她的深蓝色外套吹得猎猎作响,真的像当年陈浩戏服上的水袖,在空中飘着,带着阳光的温度。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妈妈坐在缝纫机前缝腰带,白棉线在她手里绕来绕去,慢慢变成小花;小敏在美容店给 “玉露” 浇水,指尖轻轻碰着叶片;阿杰在厨房里炖糖醋排骨,锅里冒着热气;张涛在江边递给她纸巾,眼神里满是关心;王老板从蒸笼里拿出糖糕,油纸包上印着他的指纹。

    这些人,这些事,都是她在人间的牵挂。是他们让她知道,活着也可以很温暖,也可以有盼头。可她知道,她必须走了 —— 妈妈还在等她,阿浩还在等她,他们在那边太孤单了,她不能让他们再等了。

    她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是浅蓝色的,像阿浩小时候画的画,没有云,很干净,阳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像妈妈当年用温热的手摸她的脸。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慢慢往下倾。

    下落的时候,风在耳边 “呼呼” 地响,一开始很烈,像在喊她回头,后来慢慢变得轻柔,像妈妈哼的摇篮曲。她闭着眼,却好像能看见很多人 —— 陈浩穿着青蓝色的戏服站在前面,水袖甩起来,像一片云,他笑着朝她伸手,“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妈妈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针线缝腰带,看见她,笑着招手,“娟子,快过来,妈妈给你缝了新的小花”;陈娟举着一束黄色的雏菊,蹦蹦跳跳地朝她跑过来,“浩浩,你看我摘的雏菊,好看吗?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我们放最大的风筝”。

    她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 这是她这半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她觉得自己像在飞,像当年和阿浩一起放的那只纸风筝,在蓝天上飘着,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只有温暖和幸福。手心的龙凤石碎片还在,贴着心口,暖得像阿浩的手;腰带里的遗书也在,贴着腰,像妈妈的手搂着她,给她力量。

    风还在吹,她的深蓝色外套还在飘,像一片青蓝色的云,慢慢往下落。悬崖下面的浅滩上,鹅卵石闪着光,像妈妈当年缝的白棉线小花,像阿浩画的龙鳞,像他们一起捡的龙凤石。她好像听见妈妈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很温柔,像小时候哄她睡觉;听见阿浩在唱《霸王别姬》,“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声音很亮,像在台上一样;听见陈娟在喊 “姐,快来,风筝飞起来了”,声音甜甜的,像刚吃的糖糕。

    她笑着,把眼睛闭得更紧 —— 她知道,她终于要回家了,终于要和她的亲人团聚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像小时候妈妈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样子。她觉得很安心,很幸福,再也没有了痛苦,再也没有了牵挂 —— 因为她知道,妈妈和阿浩会永远陪着她,再也不会分开了。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风越来越温柔,她好像能闻到妈妈身上的皂角香,能闻到阿浩戏服上的浆洗味,能闻到陈娟手里的雏菊香。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像她小时候的家,温暖又安稳。她最后一次在心里说:“小敏,阿杰,张涛,王老板,谢谢你们。妈妈,阿浩,我来了。” 然后,她彻底放松下来,像一片羽毛,慢慢落在浅滩的鹅卵石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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