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阁的日头刚过正午,窗棂上的雕花投在地上,拼成细碎的图案。潘金莲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根绣花针,却半天没绣下一针——针线上的丝线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松松散散地掉落在锦缎上。她的耳朵像被施了法术,明明门窗都关着,却能清晰地听到隔了两个院落传来的声音:那是李瓶儿在吊嗓子,“咿呀——啊——”的调子又亮又脆,带着专业戏子的婉转,每一个转音都练得恰到好处,时不时还夹杂着丫鬟们的喝彩声,“姨娘唱得真好!比戏班的角儿还强呢!”
不止是声音,连气味都能飘过来。一阵甜腻的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牛乳和蜂蜜的味道,还有点陌生的果香味——不用想也知道,是孟玉楼在试验新点心。前几日她就听说,孟玉楼花了五十两银子,从京城请了个退休的御厨,此刻怕是正围着御厨,学做那些外面见不到的精致吃食。
这些声音和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潘金莲的心上。她放下绣花针,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木纹——再做点心?孟玉楼有御厨,她比不过;再做香露?李瓶儿早就让人学着做了,听说还加了更贵重的龙涎香,她的“醉春香”早就没了新意。必须得拿出点不一样的,是那种所有人都没见过、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才能在那天的家宴上站稳脚跟。
她回到桌前,趴在桌上,胳膊撑着下巴,脑子里像翻浆糊一样。现代的那些东西,电视、手机、电脑,想都别想;汽车、飞机,更是天方夜谭。她能记得的、能用古代材料做出来的,到底有什么?
她盯着桌上的胭脂盒发呆,盒子是描金的,打开后里面的胭脂是粉红色的,用细簪子挑一点,能画出好看的唇色。她又看向镜子,铜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黑——这几日愁得睡不着,连觉都睡不好。镜子……光……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扫向窗台。
窗台上放着那盆兰草,是孙雪娥来那天被打翻的,后来春桃小心地扶了起来,浇了几天水,竟长出了新的嫩芽。此刻阳光正好照在兰草上,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一圈圈的,像小彩虹。
“光……折射……”她嘴里念叨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对!万花筒!她记得万花筒里面有彩色的碎纸,透过镜片看进去,能看到无数对称的、会变的图案,特别好看!还有走马灯!过年的时候街上卖的走马灯,点上蜡烛,里面的画片就会转,像小人在跳舞!
这两样东西,原理都不复杂,不用现代科技,用古代的材料应该能做出来!而且,这个时代的人肯定没见过,到时候拿出来,绝对能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可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她又蔫了下去——材料怎么办?万花筒需要镜片,走马灯需要薄纸和细竹篾,这些东西在府里可不好找。
先从万花筒开始。镜片是关键,她需要透明的、有点弧度的东西。府里的镜子都是铜镜,不透明;窗户纸是麻纸,也不行。她想了想,突然想起前几日听门房的小厮说过,有个洋商人来清河县卖货,其中有“千里镜”和“眼镜”,都是透明的玻璃做的。
她立刻叫来了春桃。春桃刚走进来,手里还拿着要洗的衣服,看到潘金莲一脸急切,赶紧放下衣服:“姨娘,您叫我?”
“春桃,”潘金莲拉着春桃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你去门房找王小厮,就说我想找一小块透明的玻璃片,最好是有点弧度的,越小越好。你跟他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我弄到,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春梅姑娘,还有其他院的人。”
春桃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姨娘要玻璃片做什么呀?那东西可贵了,听说一小块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你别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行。”潘金莲从妆奁里拿出五两银子,塞到春桃手里,“这些钱你拿着,不够再跟我说。记住,一定要偷偷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春桃接过银子,沉甸甸的,她点了点头:“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春桃走后,潘金莲的心一直悬着。她坐在屋里,每隔一会儿就去门口看一眼,生怕春桃被人发现。直到傍晚,春桃才偷偷摸摸地回来,手里攥着一个小布包,脸色还有点发白。
“姨娘,奴婢给您拿来了。”春桃把布包递给潘金莲,压低声音说,“王小厮说,这是从一副破了的洋眼镜上拆下来的,就这么一小块,花了四两银子。他还说,这东西少见,让咱们千万别露出去,不然被其他姨娘知道了,肯定会来抢。”
潘金莲赶紧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片(其实是玻璃,只是当时人叫琉璃),边缘很粗糙,还有点凹凸不平,透过琉璃片看东西,能看到轻微的变形。虽然不如现代的镜片,但已经能用了!她高兴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把琉璃片收起来,藏在妆奁的最底层。
接下来是万花筒的内壁,需要反光的东西。她找不到水银镜,只能用铜镜。她从妆奁底层翻出三块旧铜镜,都是以前用旧了的,镜面有些模糊,还有划痕。她找来了最细的砂石和绣花针,又端来一盆清水,开始磨铜镜。
磨铜镜是个细活,需要耐心。她先用水把砂石泡软,然后用手指蘸着砂石,一点点地在铜镜上打磨。镜面很滑,砂石很细,磨了半天,才磨掉一点划痕。她不敢在白天磨,怕春梅看到,只能等到晚上,等春梅睡了,才点上一盏小油灯,躲在被窝里磨。
油灯的光很暗,她只能凑近了看,磨一会儿就停下来,用清水洗干净镜面,看看效果。手指被砂石磨得发红,不小心还会被绣花针戳到,血珠渗出来,滴在铜镜上,她赶紧用清水擦掉。就这样磨了三个晚上,三块铜镜终于被磨得光滑了些,虽然还是不如现代的镜子亮,但至少能反光了。
然后是做三棱柱。她需要把三块铜镜粘成一个三角形的筒。府里的胶水是鱼鳔胶,需要用热水化开。她偷偷在小厨房里烧了点热水,把鱼鳔胶化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三块铜镜的边缘粘在一起。铜镜很沉,粘好后需要固定住,她用细麻绳把三棱柱捆起来,放在床底下晾干。
等胶水干了,她解开麻绳,拿起三棱柱看了看——接口处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没粘牢,轻轻一碰就有点晃。她只能又用鱼鳔胶补了一遍,再用麻绳捆住,又晾了一天。
接下来是彩色碎屑。她把自己不用的胭脂膏刮下来,放在盘子里,拿到太阳底下晒,晒成干块后,用擀面杖擀成碎末;又把不同颜色的丝线拆开,剪成比芝麻还小的碎末;还偷偷掐了院里的玫瑰花瓣、海棠花瓣,放在石头上捣烂,晾干后也成了碎末。她把这些彩色碎末放在一个小瓷碗里,轻轻晃了晃,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混在一起,像一碗彩色的细沙。
她把彩色碎末小心地倒进三棱柱里,然后把之前找到的琉璃片嵌在三棱柱的一端,用鱼鳔胶粘牢。另一端需要一块更小的、更薄的琉璃片做目镜,她又让春桃去王小厮那里问,这次春桃花了二两银子,弄来了一块更薄的琉璃片,只是边缘更粗糙了。
她把薄琉璃片粘在三棱柱的另一端,一个简陋的万花筒终于做好了。她激动得手都在抖,把眼睛凑近目镜,轻轻转动万花筒的筒身。
里面的景象让她惊呆了——虽然因为琉璃片不平整,影像有点模糊,彩色碎末也不均匀,但转动的时候,里面会出现无数对称的图案,红的像花,粉的像云,黄的像太阳,每转一下,图案就变一个样子,光怪陆离的,特别好看!
“成了!真的成了!”她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几天的辛苦,终于有了结果。
可高兴了没一会儿,她又想到了走马灯。只有万花筒还不够,要是能再做一个走马灯,两个一起拿出来,效果会更好。
走马灯的原理是用热气流驱动叶轮,带动画片旋转。她需要薄纸、细竹篾、蜡烛,还有做叶轮的材料。
薄纸好办,她让春桃去纸坊买了最薄的桑皮纸,这种纸很轻,透光性也好。细竹篾有点难,她想了想,让春桃去厨房找了几根细竹棍,用小刀一点点削成细竹篾,削得手指都磨出了水泡。
做叶轮是最难的。她需要把薄纸剪成圆形,然后在边缘剪上几个小口,把每个小口折起来,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这样热气流才能推动叶轮转。她剪了好几次,第一次剪的叶轮太小,推不动;第二次剪的边缘折得角度不对,还是不转;第三次,她反复调整角度,终于剪出了一个能用的叶轮。
然后是灯体。她用细竹篾扎成一个圆柱形的架子,上面留了一个小口,用来放蜡烛。然后把桑皮纸糊在竹篾架上,做成一个圆筒形的灯罩。
接下来是画片。她需要在纸上画连续的图案,这样旋转的时候才会有动态效果。她画工不好,只能选最简单的“嫦娥奔月”——画了嫦娥的四个动作:抬手、转身、飘带飞起、靠近月亮。她先用铅笔(偷偷从账房拿的)打草稿,画废了十几张纸,才画出满意的图案,然后用颜料上色,最后把画片贴在灯罩的内壁上。
最后是固定叶轮。她在灯罩的顶部钻了一个小孔,用细铁丝做了一个小轴,把叶轮固定在轴上,然后把轴穿过小孔,这样叶轮就能自由旋转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找来了一小截蜡烛——这种蜡烛是特制的,燃烧慢,烟雾少,是她特意让春桃从外面买来的。她把蜡烛放在灯体底部的小口里,点燃蜡烛。
热气缓缓上升,碰到叶轮。她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叶轮。
一秒,两秒,三秒……叶轮一动不动。
她心里一沉,赶紧吹灭蜡烛,检查叶轮。原来叶轮的角度还是不对,她又调整了一下,重新点燃蜡烛。
这次,叶轮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着,又吹灭蜡烛,仔细看了看灯体——原来灯罩太严实,热气散不出去,没有气流。她在灯罩的侧面钻了几个小孔,让空气能流通。
第三次点燃蜡烛。热气顺着小孔流出去,带动叶轮慢慢转了起来。
“哒……哒……哒……”叶轮转动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灯罩上的嫦娥图案,随着叶轮的转动,开始动了起来——抬手、转身、飘带飞起、靠近月亮,一连串的动作连贯起来,仿佛真的有个嫦娥在灯罩里跳舞!
潘金莲看着旋转的走马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太累了,连日来的熬夜、焦虑、辛苦,让她浑身都疼,眼圈黑得像熊猫,手指上全是伤口和茧子。但看着眼前的万花筒和走马灯,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可她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第二天上午,孟玉楼突然来了。她提着一个食盒,笑容满面地走进绮罗阁,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妹妹,听说你病了,姐姐特意炖了燕窝来看你。”孟玉楼一边说,一边推开内室的门,根本不给潘金莲阻拦的机会。
潘金莲心里一紧,赶紧把桌上的万花筒和走马灯藏在身后的柜子里,强笑着说:“姐姐太客气了,我就是一点小风寒,不碍事的。”
孟玉楼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潘金莲的手上——她的手指上有伤口,还有磨出来的茧子。孟玉楼又看向桌角,那里有一点粉红色的胭脂碎屑,是她昨天不小心掉的。
“妹妹这手怎么了?”孟玉楼拉过潘金莲的手,假装关心地问,“怎么伤成这样?莫非是做针线伤的?”
“是……是啊,”潘金莲赶紧把手抽回来,“做针线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
孟玉楼笑了笑,眼神里却带着怀疑:“妹妹真是勤快,都病了还做针线。对了,过两日就是家宴了,妹妹准备了什么才艺呀?姐姐可好奇得很呢。”
“我……我还没想好呢,”潘金莲低下头,不敢看孟玉楼的眼睛,“到时候再说吧。”
孟玉楼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提着食盒离开。走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柜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孟玉楼走后,潘金莲赶紧把万花筒和走马灯藏得更深了,放在床底的一个木箱里,用旧衣服盖好。她知道,孟玉楼肯定起了疑心,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更加小心。
家宴的前一天晚上,潘金莲又偷偷拿出走马灯,最后调试了一次。蜡烛点燃,叶轮旋转,嫦娥在灯罩里跳舞,一切都很顺利。她满意地笑了,把走马灯和万花筒放回木箱里,准备第二天带去家宴。
可她没看到,窗外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细微缝隙,冷冷地看着屋内旋转的光影。那是春梅,她一直怀疑潘金莲在偷偷做什么,今晚特意守在窗外,终于看到了走马灯的样子。她的眼神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然后悄悄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潘金莲躺在床榻上,虽然累,却睡不着。她不知道,明天的家宴上,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成败,就看明天了。
(本集终)
下集内容提示:【娇儿私会教书郎】
家宴前夕,府中众人皆忙于准备,潘金莲亦沉浸于最后关头的调试。某日深夜或清晨,她因寻找材料或排解压力,偶然来到府中相对偏僻的后花园角落,却意外撞见二姨娘李娇儿与一个陌生清瘦的男子在假山后隐秘相会。两人虽未有越矩之举,但神态亲密,言语哀婉,李娇儿更是泪光闪闪,与平日哀愁淡漠的形象大相径庭,显见关系非同一般。潘金莲惊骇之余,慌忙躲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甚至偶尔向她释放善意的二姨娘,竟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这个发现是致命的危机,还是……或许能成为她手中的一张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