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之死

    沙州的风,带着血腥味,吹了整整三日。

    江寒勒住马缰时,归义渠的水正泛着异样的红——不是夕阳染就的胭脂色,是顺着节度使府门缝渗出、淌过青石板路,最终汇入渠中的血。他腰间的墨玉铁尺忽然发烫,像是三年前在凉州城外,感知到吐蕃游骑偷袭时的预警,只是这一次,危险来自于刚刚光复十年的河西腹地。

    “江防御使!您可回来了!”守在府外的士兵见了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甲胄上的血痂蹭掉一层,露出底下未愈的伤口,“节度使……张节度使他没了!”

    江寒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血痕,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他没问“怎么没的”,只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环上还挂着去年长安送来的宫灯,灯穗被风吹得乱晃,像是在摇晃着十年前的荣光:张议潮带着归义军收复河西十一州,新帝李忱赐金印、封节度,沙州城里万人空巷,百姓们举着胡麻饼喊“此身归唐”,那时这扇门日日敞开,往来的商队、述职的将领、归乡的流民,都能在门内喝上一碗热汤。

    “谁先发现的?”江寒的声音很沉,压过了风里的呜咽。

    “是后厨的老冯。”士兵的声音发颤,“昨日寅时,老冯去给节度使送早茶,推开门就见节度使趴在案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上……刀上没有任何标记。府里的护卫都被打晕在偏院,连节度使贴身的令牌都不见了。”

    江寒抬手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正厅的案几上,摊着未写完的奏疏,墨汁早已干涸,笔尖却还悬着一滴墨,像是凝固的泪。张淮深就趴在案前,一身常服被血浸透,右手仍握着一支狼毫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到死,都还在写那封请求朝廷册封的奏疏。

    十年了。自从张议潮三年前病逝于长安,张淮深以归义军兵马使的身份镇守河西,就年年向长安递奏疏,求一个“河西节度使”的名分。可长安的批复永远是“暂代”“观效”,连去年他率部击退回鹘人的侵扰,朝廷只赏了百匹绸缎,连一句正式的嘉奖都没有。

    “查过府里的人了?”江寒蹲下身,指尖避开血痕,轻轻拂过张淮深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沙棘花,是张议潮生前最爱的纹样,张淮深穿了十年,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查了,除了被打晕的护卫,没人见过陌生人。”一旁的捕头苦着脸回话,“而且……而且节度使胸口的刀伤很奇怪,刀刃是从正面刺入的,角度刁钻,像是……像是熟人作案。”

    熟人作案。江寒的指尖猛地一顿。他想起半月前离开沙州时,张淮深在归义渠旁送他的场景。那时渠边的麦子刚抽穗,张淮深摸着麦芒笑:“江兄,等你从瓜州回来,说不定长安的圣旨就到了。到时候咱们在府里摆酒,喝个三天三夜。”那时他还打趣:“节度使的酒,我可等着喝。”可如今,酒没喝成,人先没了。

    “江防御使!长安有急信!”府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一个驿卒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鸿胪寺八百里加急,说是陛下亲批的!”

    江寒接过信,火漆上印着“大唐鸿胪寺”的印记。他拆开信,信纸在风里微微颤抖——信上的字迹是鸿胪寺卿的手笔,内容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张淮深暂代河西事务期间,治下多有不稳,今据沙州密报,其部众哗变,淮深已死。陛下念其叔父议潮之功,不予追责,令河西众将速推贤能,暂掌事务,待朝廷派员查验后,再议节度使册封事宜。”

    哗变?江寒攥紧信纸,指节泛白。张淮深在河西十年,待将士如兄弟,待百姓如家人,去年沙州大旱,他还亲自带着将士去归义渠挖渠,怎么可能哗变?这分明是长安在混淆视听,像是早就知道张淮深会死,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江防御使,您看这……”捕头凑过来,见江寒脸色难看,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

    江寒将信纸塞进怀里,目光扫过正厅的梁柱——柱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是十年间战死的归义军将士。他忽然想起张议潮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河西的繁华是假的,长安的信任也是假的。归义军握着兵权,朝廷一日不放心,河西就一日不得安宁。”那时他还不信,如今才知,老节度使早已看透了这风雨飘摇的大唐。

    “封锁节度使府,任何人不得入内。”江寒站起身,墨玉铁尺在腰间微微作响,“传我命令,归义军各部严守驻地,没有我的令牌,不许调动一兵一卒。另外,派人去瓜州通知陈武,让他立刻率部回沙州,守住归义渠的粮仓。”

    “是!”士兵和捕头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江寒独自留在正厅,望着张淮深的遗体,忽然觉得沙州的风格外冷。他想起十年前收复凉州时,张淮深还是个少年,跟着张议潮冲在最前面,手里的刀砍卷了刃,却还笑着喊“江兄,你看我杀了多少吐蕃人”;想起三年前张议潮病逝,张淮深在灵前发誓“定守住河西,不负叔父,不负大唐”;想起昨日寅时,那个本该送早茶的老冯,推开大门时看到的惨状——他到底是被谁杀的?是长安派来的人?还是河西内部觊觎兵权的将领?

    夜色渐浓,沙州城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却没有往日的热闹。百姓们都知道了张淮深的死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有巡夜的士兵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江寒站在节度使府的屋顶上,望着远处归义渠的灯火,忽然吹起了腰间的玉笛——那是张议潮生前送他的“凉州曲”玉笛,旋律苍凉,在夜里飘得很远,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哀悼着什么。

    忽然,一道黑影从屋顶的阴影里闪过。江寒的玉笛猛地停住,腰间的铁尺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玄色闪电,直取黑影的后心。黑影反应极快,侧身避开铁尺,反手甩出一把短刀,刀光在夜色里泛着冷光,直逼江寒的面门。

    江寒脚尖一点,身形如孤鸿般掠起,避开短刀的同时,右手接住飞回的铁尺,对着黑影冷冷道:“阁下深夜潜入节度使府,是为了什么?”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摘下头上的斗笠。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江寒愣住了——那是张淮深的妹妹,张灵月。她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沾着尘土,眼里却含着泪:“江兄,我哥不是被哗变的士兵杀的,是被长安来的人杀的!”

    “你怎么知道?”江寒的心头一沉。

    “我昨晚在府里的偏院,看到一个穿紫袍的人进了我哥的书房。”张灵月的声音发颤,“那人手里拿着一封盖着玉玺的信,说是陛下要册封我哥为节度使。我哥信了,跟着他进了书房,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一声惨叫,等我冲进去时,我哥已经倒在地上,那人早就不见了!”

    紫袍人?盖着玉玺的信?江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长安城里穿紫袍的,非富即贵,能拿着盖着玉玺的信的,更是只有少数几人。难道真的是朝廷派人杀了张淮深?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淮深年年求册封,明明是对朝廷忠心耿耿。

    “江兄,你一定要为我哥报仇!”张灵月跪在屋顶上,对着江寒重重一拜,“河西不能没有归义军,更不能让我哥死得不明不白!”

    江寒扶起张灵月,目光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给张节度使,给河西百姓一个交代。只是现在,你不能留在沙州,这里太危险了。我让人送你去瓜州,待事情平息后,再回来。”

    张灵月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好,我听江兄的。只是我哥的奏疏……他写了十年的奏疏,不能就这么白费了。”

    江寒望向正厅案几上的奏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楚。他知道,张淮深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兵权,只是一个朝廷认可的名分,一个“河西节度使”的身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守护这片土地。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到死都没能实现。

    “我会带着他的奏疏,去长安一趟。”江寒轻声说,“我要去问问陛下,问问长安的那些大臣,张淮深十年守河西,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夜,江寒安排人送走了张灵月,然后回到节度使府,将张淮深的遗体收敛入棺。他在棺木里放了那支写了十年的奏疏,放了那朵绣在袖口的沙棘花,还放了一块刻着“归义军”三字的青铜令牌——那是张议潮当年传给张淮深的,如今,该由他暂时保管了。

    次日清晨,江寒骑着马,带着张淮深的奏疏和那支玉笛,离开了沙州。归义渠的水依旧在流,只是水色清明了许多,像是昨夜的血都被冲散了。可江寒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血浸染,就再也洗不掉了——比如河西的人心,比如大唐的国运。

    他望着西方的天空,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去长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查清楚张淮深的死因,都要为归义军讨一个公道。只是他不知道,长安城里等待他的,是更大的阴谋,是更深的黑暗,而那个风雨飘摇的大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长安的雨,下得缠绵。

    江寒立在朱雀大街的茶馆二楼,指尖摩挲着怀里的奏疏,纸张边缘被雨水浸得发潮。楼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辆辆马车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其中一辆紫袍宦官乘坐的马车格外扎眼——车帘掀开的瞬间,江寒瞥见车内坐着的人,竟是鸿胪寺卿李旬。

    三日前,江寒抵达长安,本想直接入宫面圣,却被宫门的禁军拦在门外,说“陛下龙体欠安,暂不见外臣”。他在宫门外守了三日,每日都能看到李旬带着不同的官员进出宫门,却始终没能见到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唐帝。

    “江兄,别等了。”茶馆的伙计端来一杯热茶,压低声音道,“最近宫里不太平,听说陛下沉迷丹药,朝政都被枢密使和李卿把持着。您要找的李旬大人,刚从宫里出来,听说要去平康坊的醉仙楼赴宴。”

    江寒接过热茶,指尖传来一阵暖意。他想起张灵月说的“穿紫袍的人”,李旬正是穿紫袍的鸿胪寺卿,而且张淮深死讯的信,就是他写的。或许,醉仙楼的宴会上,能找到一些线索。

    暮色降临时,江寒跟着李旬的马车来到了醉仙楼。醉仙楼里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二楼的雅间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江寒翻身跃上屋顶,揭开瓦片,目光透过缝隙望进去——雅间里坐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李旬,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正是当朝枢密使王守澄。

    “李卿,河西的事办得不错。”王守澄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笑容,“张淮深一死,归义军群龙无首,朝廷再派个人去,就能牢牢掌控河西了。”

    李旬连忙举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这都是枢密使的功劳。若不是您让我伪造圣旨,骗张淮深入局,那小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只是……只是张淮深的妹妹张灵月不见了,会不会留下后患?”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王守澄不屑地笑了笑,“再说,咱们已经对外宣称是归义军哗变杀了张淮深,就算有人怀疑,也查不到咱们头上。陛下那边,只需要说河西需要稳定,让他尽快派人去接管就行。”

    江寒的指尖猛地攥紧,铁尺在腰间微微作响。原来,张淮深真的是被他们杀的!他们伪造圣旨,骗张淮深相信朝廷要册封他为节度使,然后趁机下手,再嫁祸给哗变的士兵,一步步将归义军的兵权纳入囊中。

    “那江寒呢?”李旬又问,“听说他已经到了长安,还在宫门外守了三日,看样子是想为张淮深报仇。”

    “江寒?”王守澄的脸色沉了沉,“那个江湖人,倒是有些本事。不过没关系,咱们只要不让他见到陛下,再派人盯着他,他翻不起什么浪花。实在不行,就给他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杀了便是。”

    江寒再也听不下去,翻身从屋顶跃下,一脚踹开雅间的门。雅间里的人顿时愣住了,李旬脸色发白,王守澄则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醉仙楼!来人啊,把他拿下!”

    “拿下我?”江寒冷笑一声,腰间的铁尺脱手而出,直取王守澄的面门,“你们伪造圣旨,杀害张节度使,还有脸叫人拿下我?”

    王守澄身边的护卫立刻冲了上来,手里的刀对着江寒劈来。江寒侧身避开,铁尺横扫,将几个护卫打倒在地。李旬趁机想跑,却被江寒一脚踹倒,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说!是谁让你们杀张淮深的?”江寒的铁尺抵在王守澄的脖子上,声音冰冷。

    王守澄脸色发白,却还嘴硬:“你……你别胡说!张淮深是被哗变的士兵杀的,与我们无关!你再胡来,就是谋逆!”

    “谋逆?”江寒的铁尺又逼近了几分,“你们杀害朝廷命官,伪造圣旨,才是真正的谋逆!今日我就要替张节度使,替归义军的将士们,清理门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群禁军冲了进来,将雅间团团围住。为首的禁军将领对着江寒喊道:“陛下有旨,江寒擅闯醉仙楼,殴打朝廷命官,即刻拿下!”

    江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王守澄早就安排好的。他想反抗,可禁军人数众多,而且手里都拿着弓箭,只要他一动,就会被乱箭射死。

    “拿下!”禁军将领一声令下,几个禁军冲了上来,将江寒按在地上,夺走了他腰间的铁尺。

    王守澄整理了一下官袍,走到江寒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江寒,你太天真了。在这长安城里,陛下的圣旨,也未必有我一句话管用。你想为张淮深报仇?下辈子吧!”

    江寒被禁军押着,走出醉仙楼。外面的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望着宫城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绝望——他以为来到长安就能查清楚真相,就能为张淮深报仇,可没想到,长安比河西更黑暗,这里的人,比吐蕃人更阴险。

    就在江寒被押着走向禁军大营时,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车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是苏衍。他对着江寒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江寒趁着禁军不注意,将纸条攥在手里。到了禁军大营,他被关进了一间牢房。牢房里阴暗潮湿,墙角长满了青苔。他摊开纸条,上面是苏衍的字迹:“今夜三更,我会来救你。张淮深之死,并非王守澄一人所为,陛下也知情。”

    陛下也知情?江寒的心头一震。他想起那位年仅十七岁的皇帝,想起他在宫门外远远看到的身影——那个穿着龙袍,却显得有些懦弱的少年,难道真的默许了王守澄的所作所为?

    深夜三更,牢房的门被悄悄打开。苏衍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禁军的衣服:“江兄,快换上,跟我走。”

    江寒跟着苏衍走出禁军大营,钻进了一辆马车。马车在长安的街道上疾驰,苏衍才缓缓开口:“江兄,你知道吗?张淮深死后,陛下不仅没有追究,反而立刻下旨,让王守澄推荐的人去河西接管归义军。我在鸿胪寺翻到了一份密诏,上面写着‘归义军兵权过重,恐生异心,宜除其首,分其部’。”

    “所以,杀张淮深,是陛下的意思?”江寒的声音发颤。

    苏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陛下登基才两年,一直被王守澄等人把持着朝政。他想夺回权力,就必须掌控兵权。河西的归义军有五万之众,是朝廷最大的外军。陛下担心张淮深势力太大,不听朝廷号令,所以才默许王守澄杀了他,然后派自己人去接管归义军。”

    江寒靠在马车上,闭上眼睛。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张淮深十年守河西,对朝廷忠心耿耿,年年求册封,可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效忠的皇帝手里。而归义军的将士们,还在河西浴血奋战,守护着大唐的土地,却不知道他们守护的,是一个多么冷血无情的王朝。

    “那现在怎么办?”江寒睁开眼睛,目光坚定,“我不能就这么离开长安,我要让天下人知道真相,要为张淮深报仇。”

    “江兄,你别冲动。”苏衍连忙劝道,“现在长安到处都是王守澄的人,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陛下已经下旨,说你通敌叛国,全国通缉你。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到河西,带领归义军,守住河西的土地。只要归义军还在,就还有希望。”

    江寒沉默了。苏衍说得对,他现在回到河西,才能保住归义军,才能保住张议潮和张淮深用命换来的河西。至于长安的真相,至于报仇,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好,我回河西。”江寒说,“苏兄,多谢你救了我。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来找你。”

    苏衍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通关文牒:“这是我伪造的通关文牒,你拿着它,就能顺利出长安。路上小心,王守澄的人肯定会追杀你。”

    江寒接过通关文牒,对着苏衍重重一拜:“大恩不言谢,此恩江某必报。”

    马车在明德门外停下。江寒换上一身平民的衣服,拿着通关文牒,顺利出了城门。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等着他。他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悲凉。

    长安的雨还在下,像是在为张淮深哭泣,也像是在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唐哭泣。江寒知道,他这一离开,长安的黑暗会更加肆无忌惮,河西的未来也会更加艰难。可他没有退路,只能带着张淮深的遗愿,带着归义军的希望,回到河西,守住那片用鲜血换来的土地。

    他催马向西,马蹄溅起的水花,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到长安;也不知道,那个岌岌可危的大唐,还能续命多少年。他只知道,只要归义军还在,只要河西还在,大唐就还有一线希望。而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这一线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河西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江寒回到沙州时,归义军的军营里正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陈武带着瓜州的兵马守在归义渠旁,见了他,立刻迎上来,声音沙哑:“江兄,你可回来了!长安那边……怎么样?”

    江寒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营地里的士兵——他们大多穿着旧甲胄,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握着手中的刀,警惕地盯着四周。他知道,张淮深的死,让归义军失去了主心骨,若再不稳定军心,河西就真的要乱了。

    “长安那边,王守澄和李旬伪造圣旨,杀害了张节度使。”江寒的声音很沉,却足够让周围的士兵都听到,“陛下知情,却默许了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派了人来河西接管归义军。”

    士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愤怒地大喊:“什么?陛下竟然默许他们杀张节度使!我们为大唐守了十年河西,难道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如反了!”有人喊道,“反正朝廷也不信任我们,我们不如自立为王,守住河西这片土地!”

    “住口!”江寒厉声喝道,“张节度使十年守河西,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河西归唐,让百姓安居乐业!你们现在反了,就是辜负了张节度使的心血,辜负了归义军的使命!”

    士兵们安静下来,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是啊,他们为大唐守河西,可大唐却这样对待他们,他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江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武问道,“朝廷派来的人估计很快就到了,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把河西交出去吧?”

    江寒走到营地里的高台上,目光扫过所有士兵:“归义军的兄弟们,张节度使虽然死了,但归义军的精神还在!河西是我们用鲜血换来的,绝不能交给那些奸臣!从今日起,我江寒暂代归义军兵马使,带领大家守住河西!朝廷派来的人,若是真心为河西百姓着想,我们欢迎;若是想夺走我们的兵权,我们就和他们拼到底!”

    “拼到底!拼到底!”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驱散了营地里的不安气息。

    江寒知道,这只是暂时稳定了军心。朝廷派来的人很快就会到,到时候,一场新的冲突在所难免。而且,河西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张淮深死后,有些将领觊觎兵权,已经开始暗中联系朝廷派来的人了。

    三日后,朝廷派来的河西节度使抵达沙州。他叫李温,是王守澄的侄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节度使袍服,带着上千名禁军,耀武扬威地走进了沙州城。

    李温一到沙州,就立刻召见了江寒和归义军的将领。他坐在节度使府的正厅里,居高临下地说:“陛下念及归义军将士守河西有功,特赐你们良田千亩,绸缎万匹。从今日起,归义军的兵权由我接管,你们都要听我的号令。”

    江寒站在将领们中间,冷冷地说:“李节度使,归义军的兵权,是张议潮老节度使和张淮深节度使用命换来的,是用来守护河西百姓的,不是用来给朝廷奸臣谋私利的。你若真心为河西百姓着想,我们自然听你的号令;可你若是想把归义军变成王守澄的私人军队,我们绝不会答应。”

    李温的脸色沉了下来:“江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朝廷的安排!来人啊,把他拿下!”

    李温身边的禁军立刻冲了上来,却被归义军的将领们拦住。营地里的士兵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拿起武器,围在了节度使府外。

    “李节度使,你别太过分!”陈武厉声喝道,“这里是河西,不是长安!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李温没想到归义军的反应这么激烈,顿时有些慌了。他知道,归义军有五万之众,自己带来的上千名禁军根本不是对手。他强装镇定地说:“好,好!我不拿他就是了。只是归义军的兵权,必须由我接管,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们不能违抗。”

    江寒冷笑一声:“陛下的旨意?张淮深节度使十年守河西,年年求册封,陛下为何不给他节度使的名分?反而默许王守澄杀了他?现在派你来接管归义军,不过是想夺走我们的兵权罢了。”

    李温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说:“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听我的号令就行。”

    “我们不会听你的号令。”江寒说,“除非你能证明,你是真心为河西百姓着想,能像张议潮老节度使和张淮深节度使那样,守护好河西的土地。否则,我们绝不会把兵权交给你。”

    李温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江寒和归义军的将领们。他只能暂时妥协:“好,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三日之后,我再来听你们的答复。”

    说完,李温带着禁军离开了节度使府。归义军的将领们围了上来,纷纷问道:“江兄,接下来怎么办?李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想办法夺走我们的兵权。”

    江寒走到正厅的案几前,拿起张淮深未写完的奏疏,轻声说:“张节度使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朝廷的认可,让河西归唐,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愿望。三日之后,我们就和李温谈判,让他答应我们的条件:第一,为张节度使平反,追封他为河西节度使;第二,归义军的兵权依旧由我们掌握,李温只负责行政事务;第三,朝廷必须减免河西百姓的赋税,帮助我们恢复生产。如果他答应这些条件,我们就接受他的管辖;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将领们纷纷点头:“好,就按江兄说的办!我们相信江兄,一定能带领我们守住河西!”

    三日之后,李温再次来到节度使府。江寒将他们的条件告诉了李温。李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对抗归义军,只能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向王守澄汇报。

    为张淮深平反的圣旨很快就到了沙州。圣旨上追封张淮深为河西节度使,赞扬他“十年守河西,功在社稷”。归义军的将士们和沙州的百姓们,都来到节度使府外,哭着喊着张淮深的名字。江寒站在正厅里,望着外面的百姓,心里充满了欣慰——张淮深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名分,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终究是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寒带领归义军的将士们,开始恢复河西的生产。他们加固归义渠,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还开通了丝绸之路的商道,让河西的经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李温虽然名义上是河西节度使,却什么事都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寒掌控着河西的军政事务。

    可江寒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长安的王守澄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河西,想办法夺走归义军的兵权。而且,大唐的国运已经岌岌可危,各地的藩镇割据越来越严重,农民起义也此起彼伏。河西虽然暂时稳定了,但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更大的战乱之中。

    一日,江寒来到归义渠旁,望着流淌的渠水,忽然吹起了腰间的玉笛。《凉州曲》的旋律在风里回荡,像是在诉说着河西的历史,也像是在预示着河西的未来。他想起张议潮,想起张淮深,想起那些战死的归义军将士们,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力量。

    他知道,无论大唐的国运如何,无论长安的黑暗如何,他都会带领归义军,守护好河西这片土地,守护好张议潮和张淮深用命换来的荣光。他不知道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还能续命多少年,但他知道,只要归义军还在,只要河西还在,大唐就还有一线希望。而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这一线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风从归义渠吹过,带着麦香和胡杨的气息,吹向远方。江寒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格外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困难等着他去克服。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身后,是五万归义军将士,是河西的万千百姓,是张议潮和张淮深未竟的事业,是大唐最后的希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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