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李世民目光微凝。
“邓州司马,崔敦礼。”李泰清晰地说道。
“此人乃清河崔氏旁支,家学渊源,通晓典章制度。历任州县佐吏,皆有实绩,尤擅钱谷刑名,吏部考功年年评等皆为上上。”
“其于邓州任上,督劝农桑,兴修水利,颇有政声。更难得的是,崔司马曾因公务往来于陇右、河西,对边地情势、蕃汉杂处之况,亦有了解。”
“其人才干卓著,老成持重,若使之出任西州,必能恪尽职守,稳妥办事。”
他顿了顿,见父皇沉吟不语,便抛出最关键的话语。
“儿臣举荐此人,绝无半点私心!只因觉其才德足以担当此任。若能得用,既可为国家稳固西陲出一份力,亦可……亦可助兄长,度过眼下难关。”
“毕竟,黜陟使若能得力,西州开发顺利,这首功,自然还是兄长的。”
“儿臣……儿臣只是希望能为兄长分忧,略尽绵薄之力,使父皇不再为此事烦心,亦使外人见我天家兄弟,能如此和睦互助,岂不美哉?”
说完这番话,李泰深深低下头,心脏却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他尽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纯粹而真诚,将所有算计都隐藏在“兄弟情深”和“为国举贤”的外衣之下。
李世民看着下方恭敬垂首的儿子,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先是本能地生出一丝疑虑。
青雀与高明的关系如何,他并非全然不知。
此刻青雀主动举荐人才,助力东宫,实在有些反常。
但随即,李泰那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句“使外人见我天家兄弟,能如此和睦互助”,深深打动了他。
玄武门之事,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和阴影。
他内心深处,极度渴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兄友弟恭,避免重蹈覆辙。
青雀此举,若真是出于公心,出于对兄长的爱护,那无疑是他最乐见的情形。
更何况,李泰举荐的崔敦礼,他也有些印象。
吏部考评确属优异,能力、资历都足以胜任。
比起太子举荐的、明显才具平庸的李素立,崔敦礼显然更符合“兼具持重之德与经营之才”的要求。
难道……青雀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了顾全大局,懂得了维护储君兄长的权威?
这个念头让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暖意和希望。
若真如此,实乃大唐之福,李氏之福。
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青雀,”李世民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你能有此心,朕……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若真能如此想,如此做,朕心甚慰,你母后在天之灵,亦必欣慰。”
李泰心中狂喜,知道父皇已被说动,但仍强自压抑着,保持恭谨姿态。
“儿臣只是尽本分,不敢当父皇如此夸赞。”
李世民沉吟片刻,终于做出决断。
“好!你所荐崔敦礼,朕记下了。此人确有其才,堪当考量。朕即刻下旨中书省议处。”
“儿臣谢父皇信任!”
李泰连忙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趁热打铁,又说了几句。
“父皇,太子兄长近日操劳国事,甚是辛劳。”
“儿臣虽在宫外,亦常挂念。还请父皇代儿臣转达,望兄长保重身体。若……若兄长不弃,儿臣愿常往东宫请教,虽才疏学浅,或亦可为兄长参详琐务,分忧解难。”
这番话更是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
他龙颜大悦,连声道:“好!好!朕一定替你转达。你们兄弟能如此,朕还有何忧!退下吧,好好编修你的《括地志》,此事,朕自有主张。”
“儿臣告退。”
李泰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恭敬地退出了两仪殿。
一出殿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李泰脸上的恭谨瞬间化为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他仿佛已经看到崔敦礼坐上西州黜陟使之位,看到西州的财富与权柄通过这条线,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魏王府。
而两仪殿内,李世民独自回味着方才与李泰的对话,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舒心笑容。
他当即唤来中书舍人,口授旨意,将魏王举荐之邓州司马崔敦礼为西州黜陟使,交中书省与吏部、门下省联席会议,尽快斟酌妥帖上奏。
他甚至特意叮嘱了一句。
“告知中书诸位相公,魏王此荐,出于公心,为国举贤,尔等议处时,需郑重考量。”
皇帝的旨意迅速传达到中书省,旋即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长安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
“魏王举荐崔敦礼?”
“陛下竟将魏王所荐之人,交中书门下议处?”
“还特意强调了魏王是出于公心,为国举贤?”
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魏王府的方向,也投向那沉寂的东宫。
敏感的朝臣们立刻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太子举荐李素立,被朝议驳回,陛下搁置。
转眼之间,魏王便举荐了才干明显更胜一筹的崔敦礼,竟然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正式纳入议程!
这其中的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难道,陛下对太子已然失望至此?
开始有意无意地扶持魏王,甚至允许其介入本应由东宫主导的边州人事?
还是说,魏王及其背后的势力,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公开地向储君之位发起冲击?
“国本动摇啊……”
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私下叹息。
“看来,魏王简在帝心,储位之争,只怕要愈发激烈了。”
更多的人则在暗中观望,计算着未来的风向。
原本暂时平息的立储之争,因此事再次被点燃,并且比以往更加公开、更加剧烈。
朝野上下,关于魏王李泰可能取代太子李承乾的言论,甚嚣尘上。
东宫,显德殿。
李承乾将自己关在殿内已近两个时辰。
他试图用李逸尘教授的博弈之法冷静分析,试图从那无边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筹划那所谓的“后手”。
然而,当宦官颤巍巍地入内,将魏王举荐崔敦礼并获陛下允准,交由中书议处的消息禀报给他时,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我安抚,在瞬间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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