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到岁月尽头(7)

    血在烧

    齐天为人处世向来有板有眼,有章有法,这要归功于他部长老爸的衣钵相传。球赛事件再一次向众人表明,谁才是高二(3)班真正的“男一号”;红花衬绿叶,“男一号”自然少不得“女一号”的搭配。让齐天欣喜的是,“女一号”苏倩倩跟自己说话时脸上多了几分柔情,眼里闪出几分光焰,这种微妙变化只有他齐天才能感觉得到。

    但他深知,苏倩倩可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芭比娃娃”,苏倩倩是高山雪莲,是瑶台玉兰,是兰心蕙性,冰雪聪明的人间尤物,一般的男生不会入她的法眼。隔壁班的“小四眼”又坐在他们教室前的花坛边装模作样的拉起了小提琴,还是缠绵悱恻的《梁祝》;“高衙内”有事没事就坐在苏倩倩的课桌旁卖弄他一肚子浅薄的冷笑话;还有,高三的一个大脑袋男生每天放学蹲在电线杆旁苦等苏倩倩,玩那早已过时的“伤心守候”。

    齐天才不会当着苏倩倩的面大唱赞美诗,因为这不过是在重复别人说过的话,他会在课间给苏倩倩画一幅速写,把苏倩倩画得比天仙还美,然后赢得她浅浅一笑。他还联系了一家敬老院,让苏倩倩组织团员们为老人送温暖,他帮老人倒痰盂,叠被子,洗脚丫;甚至为一个患脑梗的老人打电话给他妈,让他妈联系大夫为老人诊疗,把敬老院院长感动得说话都结巴了。苏倩倩也朝他竖起大拇指。齐天只报以淡淡一笑。

    一个大课间,别人都在忙着刷题,齐天却捧起《海子的诗》。

    苏倩倩看到了,问他:“你也喜欢海子?”

    齐天说:“我喜欢海子写的诗,但不喜欢他这个人。”

    苏倩倩兴致盎然:“为什么呢?”

    “海子的文学成就无疑是巨大的,但他的人生却是失败的,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是对生命的亵渎;他过于沉湎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不能自拔,忽略了生活本身,导致他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失去了平衡。”

    苏倩倩说:“你这个观点挺新颖,你是说,人生应该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是么?”

    “正是,不仅如此,海子自杀时身边带的书都是西方的书,我觉得他应该多读一些东方哲学,特别是咱们中国的老庄。”苏倩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倩倩必须承认,齐天是这个校园里少见的有内涵和有教养的男生,他的沉稳大度,他的坦荡和磊落,还有他的人伦大爱,都给她深刻的印象。由此,她常常联想到那帮无聊和庸俗的男生。

    自从苏倩倩转入这所学校,只要她在走廊里现身,一帮男生便会像蝗虫似的聚拢而来,朝着她喊叫:“美女来了,看美女呀!”后来不知是谁出的鬼主意,他们竟玩起“喊美女”的把戏,被喊的女生如果相貌平平,他们便笑得像抽风似的;以致女生们私下里互相告诫:听到有人喊“美女”,千万不要回头,否则自取其辱。这让苏倩倩惶恐不安,更令人惊诧的是,飘向她的求爱信像隆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扬扬,不屈不挠。班上的女生变成了红眼兔子,她们跑到苏倩倩身边,扬一扬手中的信,恭喜苏倩倩;又拿出福尔摩斯探案的劲头琢磨信封上的笔迹。“福尔摩斯”们一时无法破解其中的秘密,便竭力怂恿苏倩倩拆开信件,苏倩倩笑她们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女生们便酸溜溜地怼她:“你当然不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有一次,苏倩倩对许薇说:“写信的这些男生,有的只见过一面,有的就说过两句话,有的压根不知道是谁,他们却能洋洋洒洒,天上地上的写上几大张恭维我的话,真服了他们。”

    “亏你还是从上海来的,这叫一见钟情,看的是眼缘,玩的是心跳。”“零食部长”说完扔了一粒西瓜子到嘴里。

    “是么,要是我长个倭瓜脸,蒜头鼻,再配上罗圈腿,熊掌脚,看他们还有谁一见钟情,我看他们多是外貌协会的。”

    许薇笑个不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女之爱,难道不爱美,还爱丑不成?”

    苏倩倩说:“爱美本没有错,不过,只看外表的爱情是不靠谱的,记得汉朝的李夫人有一句名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零食部长”只顾嗑她的瓜子,忽然问:“你觉得齐天怎样?”

    “很优秀。”

    “你知道吗,校园里好多女生暗恋他。他长得又高又帅,人品,成绩,家庭,样样都好,正是传说中的男神。”

    苏倩倩哈哈大笑,追着许薇问:“瞧你那个花痴样,是不是也暗恋他,老实交代。”

    “我哪配啊。只有你这个‘白富美’才能配得上他这个‘高富帅’。”

    苏倩倩去胳肢她:“让你乱说。”

    “不是我乱说,大家背地里都这么说。”

    “你们这些人真够无聊的。”

    “倩倩,你心中的白马王子是怎样的?”

    “我呀,说出来吓死你。我的他嘛,要风度翩翩,气质高雅,文采飞扬,多才多艺,温柔体贴,宽容大度,幽默风趣,深沉稳重,忠心耿耿,浪漫多情,尊老爱幼,还要爱祖国,爱人民,爱社会主义。”

    许薇笑得直不起腰来:“傻丫头,当真的爱情来临,也许你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在乎了。”

    上课铃响了,“容嬷嬷”捧着一叠试卷从走廊那端走过来。

    苏倩倩说:“快进班吧。”

    许薇一跺脚:“不是上课,就是考试,还让不让人活了?”

    转眼又到了星期天,苏倩倩照例要帮杨凡卖烤红薯。他俩推着黑咕隆咚的铁家伙,走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上,立刻招来人们猜忌的眼光和嘤嘤嗡嗡的议论。一对衣着光鲜的时髦男女牵着手迎面走来,一看这情形便发出吃吃的诡笑。苏倩倩泰然自若,也跟杨凡评说对方的气质和着装,时髦男女没趣地走开了。苏倩倩的从容和无畏,令杨凡羞愧不已,他责骂自己:“你还是男生呢,你连女生都不如!”

    回想这个半月来苏倩倩对自己的帮助,杨凡的内心便五味翻腾。是苏倩倩将自己从绝望的泥淖中一点一点拖拽出来的,苏倩倩是投进他心田的一束光,足已照亮他人生的余路。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苏倩倩,初冬的阳光在她的身影周边形成模糊的光晕,如同镶上一道金边;她的一头黑发也变成亮亮的柠檬色,耳廓柔和温婉,耳根有一颗粉色的小痣。杨凡忽然为自己感到庆幸,要是那次沉入海底,就错失这人间唯美的一瞬了。原来,生活的坛子里装的并不全是苦水,这大约是老天对人类的慰藉。

    杨凡想到这,会心一笑。

    苏倩倩便问他:“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杨凡说:“忽然想起巴尔蒙特的两句诗,‘为了看阳光,我来到人世间。’”

    苏倩倩整了整头顶的橙黄色插箍,笑着说:“你也快变成诗人了。”

    杨凡说:“前几天我在路上看见一家店铺门头上写着‘阳光不锈’四个字,便赞叹商家有诗人情怀,等我拐弯再看,原来是‘阳光不锈钢厨具’,我差点晕死。”

    苏倩倩开怀大笑。

    两个人来到原先摆摊的地方。苏倩倩跟卖烤羊肉串的络腮胡子打了个招呼,就和杨凡一起忙碌起来。杨凡烧烤,有时也和苏倩倩一起吆喝。今天的生意特别兴隆,到下午三点就快卖光了,两个人喜不自禁。

    一个没有腿脚的中年汉子用手臂撑着地面蹭上前来,中年汉子哭丧着脸哀求道:“可怜可怜我吧,我出车祸截了腿,老婆也跟人跑了,给我点钱吃饭吧。”

    杨凡心有戚戚,对苏倩倩说:“给他几块钱吧。”

    苏倩倩没有吭声,依旧在吆喝。

    杨凡又说了一遍,苏倩倩在他耳边说:“他们是骗子,是职业乞讨者,电视上才报道过。”

    杨凡坚持说:“他的腿总不会骗人吧。”说完还是给了那男子一个烤红薯和一张五元的纸钞。男子笑了笑,连忙走开了。

    “络腮胡子”转身跟他们说:“他的腿好得很,是这里的常客。”

    杨凡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他有腿就好,总比我强;只是他为了挣钱,连脸面都不要了。”

    苏倩倩说:“还有为了挣钱,不要良心的呢。”

    “蛮大方的嘛,有钱给叫化子,就该有钱交保护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一阵凶巴巴的叫嚷声突然刺破了空气。两个青年人杵在他们跟前,一个满头黄毛,穿着黑色皮夹克;一个留着飞机头,嘴里叼着香烟。

    “喂,问你们话哩,聋啦!”“飞机头”吼道。

    “这是公家的地方。”苏倩倩没好气的说。

    “挺水灵的嘛,陪哥哥去K歌,这保护费就免了。”“黄毛”嬉皮笑脸地说。

    “闭嘴!”杨凡大声说。

    “死瘸子还挺凶!艳福不浅嘛,居然还拐了个靓妞!”“飞机头”说完便往杨凡的脸上吐烟圈。“黄毛”走到苏倩倩身旁动手动脚,被苏倩倩狠狠地用手打了一下。

    杨凡吼道:“住手!”周围站了一圈人看热闹。

    “飞机头”嘟哝了几句,冷不丁地推了杨凡一把,杨凡连人带拐杖摔倒在地上。苏倩倩惊叫了一声。

    两个小混混笑作一团。

    摔倒在地的杨凡像突然遭到外力攻击的狮子,他体内的热血旋即奔涌,蒸腾,整个身体变成一颗燃烧的白磷弹,仿佛能听到咝咝的声响。他操起地上的一块断砖,身体像弹簧似的从地面上跳跃起来,啪的一声,砖头落在“黄毛”的肩膀上,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黄毛”抱着膀子,痛得嗷嗷乱叫;杨凡一手扶着残疾的腿,一手拿着砖块又朝着“飞机头”冲过去。

    “飞机头”吓得愣在原地。

    “络腮胡子”走过来说:“两位小兄弟,卖我个面子,算了算了。

    围观的人群也趁势吆喝起来,两人夹着尾巴溜了。

    “络腮胡子”拍拍杨凡的肩膀说:“人怕狠,鬼怕恶。你小子有种!”

    惊魂甫定的苏倩倩缓过神来,连忙替杨凡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杨凡抱歉地望着苏倩倩说:“被吓到了吧,没办法,从小受人欺负,就学了这一招吓唬他们。”

    “你刚才那样子还真吓人,我头一回见到。”

    “我可怕吧?”杨凡边说边做出一副狰狞的样子。

    “说真的,我是嘴巴凶,心里有点怵,你真不怕?” 苏倩倩问。

    杨凡冷笑:“怕?我死都不怕,还怕这两个人渣?”

    就在他俩说话时,良叔和小苹着急慌忙地来到他们跟前。良叔听人说杨凡在广场上和两个小混混杠起来了,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带着小苹赶来了。见两个人平安无事,良叔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杨凡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良叔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苹抓住苏倩倩的手说:“你就是倩倩姐吧,你真漂亮!”

    “你一定是小苹,上小学六年级。”

    “咦?你怎么知道的呀?”

    “你哥告诉我的呗。”苏倩倩到“络腮胡子”那儿买了几串羊肉串,递给小妹。小苹要苏倩倩到她家里坐一会儿,说离这不远,一刻钟的路程。小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广场的西北方向。

    杨凡一阵发急,朝妹妹使了使眼色,说姐姐今天没有空,别缠着姐姐。

    小苹不依,苏倩倩只是嘻嘻的笑。

    良叔说:“就依小妹吧,人家帮了你大忙,你也该带同学去家里坐一坐,喝口水。”

    杨凡嗫嚅着:“可——”心里叫苦不迭。

    苏倩倩让小苹坐在她的“小凤凰”后座上,推车在前边走。良叔推着装大铁桶的平板车,杨凡拄着拐杖,耷拉着脑袋,走在最后面。

    穿过几道街巷,又路过那个草窠里的石麒麟,终于来到杨凡家所在的地方—一一个破烂拉杂的棚户区。

    眼前的情形让苏倩倩暗暗吃惊,这是一个只有在黑白两色的老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地方。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她的父母也绝不会带她到这样的地方。在她的世界里,是拔天倚地的摩天大楼,是富丽堂皇的厅堂宅院,是精致的吧台和优雅的高脚杯,而现在,她的世界如同一面澄澈的池水掺入大滴浓黑的墨汁,变得混沌不清。

    “没想到吧,我家就住这里。前面就是海,像海子在诗里说的,‘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杨凡笑了,笑得有点惨淡。苏倩倩心里却在流泪。

    来到杨凡的家,一大间低矮昏暗的简易搭建房,两张木床,一张剥漆的方桌,一只半人高的五斗橱,还有杂七杂八的家什。更让杨凡难堪的是,床上的被子因为早起送报纸没来得及折叠,随意地摊在那儿。自己最隐秘的生活空间赤裸裸地暴露在一个漂亮女生的眼皮底下,杨凡感到灵魂仿佛被一道强光洞穿,变得有些飘渺和虚无;他显得局促不安,只望着苏倩倩傻笑。

    小苹给苏倩倩端来了一杯加糖的白开水。苏倩倩抚摸着小苹的头说:“真懂事。”

    “抱歉,你看这家里——也没什么招待你的。”杨凡一脸歉疚。

    良叔回家捧了些瓜子和花生放在桌上,对苏倩倩说:“杨凡命苦,他爸去得早,他妈身体也常闹毛病,两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都怪我这条不争气的腿,把一家人给害惨了,幸亏良叔常帮我们。”

    “我帮你们是看你们有骨气。”又对苏倩倩说,“两个孩子为帮衬家里,每天都起早送报纸。”

    “难怪你会迟到,原来是这样。”苏倩倩说,“小苹,你也愿意跟哥吃这份苦吗?”

    “我不愿意也不行,我偷懒的时候哥就哄我给我买吃的,他自己却舍不得吃。”小苹越说越起劲,“哥还经常跟我说起你哩。”杨凡心里叫苦不迭,连忙用手捅了捅小妹。

    苏倩倩笑着问:“是吗,他有没有讲我坏话?”说着指了指杨凡。

    小苹连连摇手:“才没有呢,他说你是全世界最美的女生。”杨凡脑子里嗡的一声。

    苏倩倩睃了一眼杨凡,杨凡霎时脸红到脖颈,只是嘿嘿的干笑。

    良叔接过话茬:“杨凡没说错,他以前的同学能不欺负他就不错了,哪有像你这样好心的同学。”

    苏倩倩看见屋子角落搁着一把木吉他,惊奇地问:“你会弹吉他?”

    杨凡不好意思地说:“会一点,三脚猫。”

    小苹说:“哥哥弹吉他唱歌可好听了,他自己还会编歌曲呢。我生病的时候就让哥哥弹琴,比什么药都管用。”

    苏倩倩要杨凡给她弹一曲。

    杨凡说:“吉他被水泡过了,弹不了了。”

    苏倩倩点点头,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便起身告辞。兄妹俩一直把她送到石麒麟伫立的地方,然后目送她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苏倩倩回到家,已经快六点。苏正康一声不吱地翻看他的《参考消息》,黄诗丽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女儿,问她去哪儿野了。

    “到同学家去了,不是跟你们说过么?”

    “星期天,别人都忙着上补习班,你却成天瞎晃悠。”

    苏倩倩没有说话,自个儿跑到厨房盛饭去了。

    夫妇俩望着女儿的身影,摇了摇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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