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安静,只听见朱笔划过奏章的沙沙声。
皇甫琰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神情专注。今日西南传来捷报,让他几日来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
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他搁下笔,端起茶杯,目光扫向殿外。
三天了。
他很想知道,那只看似慵懒,实则爪子暗藏的小猫,会给他一份什么样的心得。
是会引经据典,费心展现自己的才学,以求更多关注。还是会辞藻华丽,通篇都是对帝王的歌功颂德,谄媚讨好。
皇甫琰唇边有了玩味的笑意。不管是哪一种,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看着猎物在自己设下的规则里活动的乐趣。
“陛下,楚婕妤在殿外候着了。”王德全脚步轻巧地走进来,低声禀报。
“让她进来。”皇甫琰靠向椅背,换了个姿态,准备欣赏接下来的表演。
楚未寻走进大殿,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殿内光线昏暗,浓郁的檀香让空气沉闷厚重,压得人胸口发紧。
她心里叹气,这氛围,比前世进大老板办公室听训还压抑。
楚未寻目不斜视的走到大殿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妾楚未寻,参见陛下。”
皇甫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端着茶杯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他预想过她会盛装打扮,或是楚楚可怜,却没料到是这副模样。
一身半旧的月白色宫装,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发。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那瘦弱的肩膀和纤细的脖颈都写着疲惫。
整个人,像一株被秋霜打蔫了的小草。
皇甫琰眉间舒展的折痕又聚拢了些。他感觉自己摆好了棋盘,准备欣赏一场对弈,对手却抱着枕头,只想就地睡倒。
“起来吧。”他的声音比方才冷淡。
“谢陛下。”楚未寻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一副恭顺模样。
大殿里安静下来。楚未寻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御座的视线在她身上缓缓移动,要将她里外都看个通透。她手心冒出薄汗,脸上维持着被工作榨干的倦怠神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被拖出去,是求流心劫法场,还是直接投胎比较快。
皇甫琰终于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三日期限已到,朕让你读的山海经,可有什么心得。”
甲方爸爸要验收成果了。楚未寻在心里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皇甫琰这才看清她的脸。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最明显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下面,两团清晰的青影,让她那张本就惹人怜爱的脸,更显憔悴。她像是真的为了看懂那本书,熬了好几个通宵。
皇甫琰心里的不悦消散,反而对她更感兴趣了。装的,还是真的。如果这是装的,那她的心机,比自己想的还要深。
他等着她的长篇大论。
楚未寻的嘴唇动了动,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努力汇聚起光亮,似乎在组织语言。
皇甫琰正等着她的腹稿,楚未寻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倦意。
“回陛下。”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开口的力气,然后语气诚恳,说出了她准备了一夜的答案。
“山海经,甚好。”
皇甫琰的眉梢挑起。这就完了。他料想中的开场白,都比这个长。他等着她的下文。
楚未寻似乎也觉得这样太简短,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神情愈发诚恳。
“助眠。”
助眠。
养心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烛火偶尔的轻响。角落里伺候的王德全身体轻微晃了晃,手里的拂尘差点没拿稳,他赶紧低下头,把自己当成一根柱子。
皇甫琰脸上的笑意僵住。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焦距,显出茫然。他设想过无数种答案,唯独没有这一种。
他看着底下那个一脸“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怎么不信”的女人,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发怒,说她敷衍欺君。还是该笑,笑她胆大包天。
楚未寻说完那两个字,就立刻低下了头,她能清晰感觉到心跳在胸口加重。
完了完了,真说出口了。她脖颈后方感到凉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刀落下的寒光。
豁出去了,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死得有性格一点。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回去抱着枕头睡个天昏地暗。
殿内的安静让人心慌,每一息都变得漫长。就在她脑补到第九十九种死法的时候,御座之上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中传达的,满是荒谬感。
楚未寻被这笑声弄得有些发懵。他笑了。他竟然笑了。他不是应该气得冒烟吗。这剧本不对啊。有病,果然有病。
她小心地抬起一点眼皮,偷偷往上看去。只见皇甫琰正用一只手撑着额头,肩膀微微耸动,那张俊美的脸上,神情哭笑不得。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
“助眠。”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带笑意,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你读了三日,就读出这两个字。”
“是。”楚未寻硬着头皮,决定将咸鱼人设贯彻到底,“臣妾愚钝,那书上的字画,臣妾都看不大懂。只是每晚睡前翻阅几页,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皇甫琰的额角跳了跳。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赏赐的价值连城的孤本,最大的用处是催眠。而且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坦然。
他看着楚未寻那张真诚又疲惫的脸,心里的火气想发,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权谋,所有的试探,在这个女人面前,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根本不按常理来。
你跟她讲权势,她跟你讲睡觉。
你跟她玩心计,她跟你讲养生。
皇甫琰感到无力,这无力中又生出荒谬的趣味。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他收了笑,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书案上,目光沉了下来,那目光像打磨过的黑曜石,亮得深邃,深邃得锋芒毕露。
“楚未寻。”他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楚未寻脑子里的一百个曹操又在一起扣米饭了,这狗皇帝,果然笑里藏刀。
她立刻重新跪下,声音发颤:“臣妾不敢。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是吗。”皇甫琰的话语简短,听不出喜怒,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冷了些,“那你倒是跟朕说说,这书,是如何助眠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审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寻找可能泄露谎言的痕迹。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