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这个爱读书的好孩子闭门谢客,朝臣们皆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大宋未来的官家了。
于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口头上都纷纷对赵佶的表现交口称赞,一个个露出欣慰的表情,为未来的大宋官家如此好学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国家有前途,人民有希望啊!
未来的官家要学习,朝臣们不好再打扰,可他们不能闲着啊,人生不就是折腾吗,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那么接下来折腾谁呢?
当然是赵孝骞。
赵孝骞扳倒简王,坐实了简王的恶行罪状,这没错,但他错在报复的手段太狠辣,不仅狠狠折辱了简王,同时也损害了皇族的颜面威严。
赵孝骞这样的行为,向来站在道德高地上的朝臣们当然忍不了。
于是,漫天雪片般的参劾奏疏送进了政事堂。
章惇看到这些奏疏后都懵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那天简王被打断双腿游街后,赵孝骞便下令将他送去了宗正寺,交给老宗正赵宗晟处置。
赵宗晟作为赵氏皇族的族长,对族中唯一有出息的子弟赵孝骞的告状,自然是高度重视的。
结合皇城司拿出的人证物证后,宗正寺很快做出了处置。
简王赵似跋扈横行,纵火谋害同族宗亲,其行恶劣,当予惩戒。
大行皇帝的嫡亲弟弟,自然是不能做出身体上的惩罚的,于是宗正寺决定圈禁赵似一年,罚没简王府名下田产万亩,转到赵孝骞名下作为损失赔偿。
赵孝骞无所谓,扳倒简王的目的已经达到,宗正寺怎么惩罚随他们高兴。
只是皇族的内部事,却引来了朝臣们的参劾。
当雪片似的奏疏送进政事堂时,延福宫内,大行皇帝的七日丧仪也结束了。
章惇搁下了堆积如山的参劾奏疏,忙着赶进宫中,完成大行皇帝最后一日的丧仪。
这一日清早,汴京四品以上的官员皆至,僧道一场场繁琐复杂的法事后,沉重的金色灵柩被抬起,在太后和群臣的一片哭嚎声中,缓缓送出宫外,径自走向城门。
以章惇,曾布,赵孝骞三人为首,群臣们跟着丧仪队伍浩浩荡荡走出城门。
灵柩要抬往汴京西面三百里外的永泰陵,那是独属于赵煦的陵墓。
灵柩出宫,汴京臣民震动,纷纷跪在街道两旁哭嚎送别大行皇帝。
整个汴京白幡飘扬,处处啼哭,国丧之仪,令人心酸。
群臣出城跟随数十里后停下,灵柩被车马装殓继续前行,群臣跪在泥地里大哭叩首送别。
章惇,赵孝骞等重臣则仍然跟着灵柩前往永泰陵,这是礼法规矩。
两日后,永泰陵地宫外,章惇和赵孝骞等人目送金色的棺椁进入陵墓中,亲眼见到厚重的断龙石落下,地宫的石门徐徐关闭。
赵孝骞一言不发,跪在地上面朝陵墓地宫伏首三拜。
至此,大宋皇帝之一的赵煦,永远在这个世上谢幕。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赵孝骞想起曾经与赵煦相处的点点滴滴,眼眶不觉又红了。
他本以为斯人已逝,悲伤过后已无泪可流,可在见到赵煦的棺椁进入陵墓后,他的心头终究还是忍不住浮上悲伤。
独自沉睡在这冰冷的陵墓里,他一定很孤独吧。
这一睡,便是永远,唯一留下的痕迹,唯有史书上的帝王本纪,寥寥数篇交代了他的一生,然后,课堂上的老师们划下几道横线,言称知识点必考。
仅此而已。
三拜之后,赵孝骞默默地起身。
章惇走到他身旁,黯然看着陵墓,叹道:“子安,咱们该回京向太后复命了。”
赵孝骞也叹道:“是的,都结束了,活着的人仍要继续活着。”
章惇苦笑道:“回去还要商议大行皇帝的庙号,以及……新君人选。”
说着章惇突然住嘴,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赵孝骞淡淡一笑:“新君人选已没有悬念了,有必要商议吗?”
“子安还是觉得端王合适?”章惇有些失望,有些不安。
他很清楚赵佶即位后,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合不合适的,端王是唯一的人选,还能如何?官家的另外两位兄弟非长非嫡,于礼不合,朝臣们不会答应的。”
章惇扫了四周一眼,将赵孝骞拉到无人处,神情严肃地道:“子安,你果真没有别的打算吗?”
“章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赵孝骞一脸茫然道。
章惇咬牙瞪着他:“子安,你若还不表态,端王可就真即位了,你我回京后,太后必然召集我等商议人选,你若无话可说,老夫在太后面前也无话可说了!”
赵孝骞冷眼看着章惇。
这老头儿已有些六神无主,明显不冷静了,最近疯狂向他试探和暗示,曾经的宰相沉稳气度皆失,随着选出新君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章惇表现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像笼子里的困兽。
公心私心都有,于公,章惇很担心赵佶即位后废除新政,重新启用旧党,打压新党。
在这方面,章惇的心思是非常纯粹的,推行新政是他的政治理想,他不愿见到新政被皇帝废止,天下又退回到当年的老路上。
于私,章惇这几年当宰相,手握天下权柄,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已享受到权力带给他的快乐和满足,若是赵佶即位后罢相,不仅权力失去了,他和全家老小的人身安全也无法保证。
毕竟这几年章惇大肆打压旧党,在他的默许和指使下,朝堂甚至炮制了不少针对旧党官员的冤案。
所以章惇可谓是仇人满天下,他若失去了权力,那些被冤被贬谪的旧党官员还不得干死他。
如今若论天下谁最不愿见到赵佶登基即位,章惇应该排名第一,他甚至都排在赵颢赵孝骞父子前面。
迎着章惇期盼的眼神,赵孝骞苦笑道:“章相公最近这是怎么了?上蹿下跳的一点也不像宰相,气度啊,章相公,宰相气度!”
章惇不耐烦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老夫用你说!气不气度的先不提,老夫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若还是不说实话,回京后我便向太后递上致仕奏疏,与其灰头土脸被人赶走,不如自己识趣主动辞官,多少还能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赵孝骞这些日子也在认真观察着章惇。
他很清楚章惇如今的处境,所以理解章惇为何如此焦躁,但章惇多次试探暗示,赵孝骞却始终不表态,就是要熬着他,吊着他。
其实自从简王被扳倒后,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赵孝骞扳倒简王,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着章惇失去了选择,不得不站到自己这一边。
果然,简王失去争位的资格后,章惇便开始着急了,表现出主动向他靠拢的迹象。
仅因为赵孝骞那天在延福宫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若争位不知胜算几何。
当时章惇自然也是当作一句玩笑,并没往心里去。
可简王倒下后,章惇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立马就回忆起赵孝骞曾经说的这句话,并且把它当作救命稻草。
现在章惇表现得很焦急,主动向他靠拢,试探,暗示。
但赵孝骞反倒是不急了。
任何同盟的形成,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双方都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唯有利益诉求统一了,大家的劲儿才会合起来往一处使,事方可成。
赵孝骞这几日熬着吊着章惇,就是要让章惇的利益诉求逐渐放大,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那时他与章惇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现在赵孝骞估摸着应该到火候了。
如果章惇是一锅汤,那么现在这锅汤慢火炖了几个小时,已经是汤汁浓稠,正宜入口。
思忖良久,赵孝骞微笑道:“章相公,你我回京后的当晚,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小聚一下如何?”
章惇两眼一亮,立马听懂了言中之意,神情由焦躁不安渐渐变得兴奋。
“子安,你,你果然……有别的心思!”章惇略显激动地道。
赵孝骞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是小聚一下,章相公为何又胡言乱语了?”
章惇捋须呵呵一笑,神态恢复了以往的沉稳从容,这个时候他又是那个熟悉的当朝宰相了。
“好,好,小聚一下,正其时也,回京当晚咱们便聚一下。”
赵孝骞与他相视一笑。
其实,赵孝骞当然需要章惇的支持,当朝宰相的权力,以及新党领袖的身份,如此巨大的助力,他怎么可能无视。
只不过他更沉得住气,一直熬到章惇主动寻求结盟,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诉求,盟友的关系才能牢固不破。
两日后,章惇赵孝骞等重臣回到了汴京。
回汴京时是下午,赵孝骞与章惇约好了当晚在楚王府小聚后,便与章惇告辞。
赵孝骞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一趟皇城司。
昨日人还在回京的路上时,赵孝骞便收到了消息,皇城司勾当公事甄庆回京了。
甄庆是奉赵孝骞的密令,匆匆离开辽国上京,日夜兼程赶回汴京的。
此时正值关键时刻,赵孝骞需要值得信任的帮手,而不是心怀异志的属下。
于是,甄庆回来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