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泸州公所,这两天门庭若市。
来拜访的、送礼的、联宗的,把公所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所谓联宗者,就是同姓异宗者通过互相祭祀对方的祖先,联合成为一族。
读书人一经发达,登科及第成了举人,则不论千百里外、异府各县不同宗之本家,皆请其祀祖,希望连为同族。
目的自然是借举人老爷的名声,巩固家族在本地的地位。当然也不会白借,必然厚赠举人老爷一份认祖钱,逢年过节亦馈赠不断。
诸位新科举人都有同姓族长来访,持重金请求联宗,各人都收获不小。哪怕同宗最少的林之鸿,也获赠千两联宗钱。
而他们要付出的,只是去给对方的祖宗磕个头……
苏录兄弟自然也不例外。成都东山苏氏、眉州苏氏本家、还有桐山苏氏的族长都备了厚礼,来请他们去祭祖。
这种事情是不好拒绝的,尤其是跟眉州本家重新联宗,一直是二郎苏家长辈们的夙愿。于是苏满便代表二郎苏家答应下来,约定方便的时候携族中长辈前去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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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所有新科举人都收礼收到手软。
其中苏录收到的礼物无疑是最多的,几乎抵得上其余九人的总和。
没办法,举人是举人,解元是解元,何况还是赢了杨慎的解元。让他一下子就成为整个蜀中的宠儿了。
所有礼物中最珍贵的,当属蜀王府所赠整整十大箱珍本古籍!
更让他感激不尽的是,还恰好是他准备登门借阅的那些……
待到送礼的宋公公一走,阳江社一众举人秀才便围在箱边,捧出一匣匣古色古香的珍本典籍,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口水几乎要流到书上……
“哇,这可是唐朝的蝴蝶装,我头一回见……”
“瞧瞧我这本,龙鳞装!”
“这就是竹简书啊……”
“都爱惜点儿,别滴上口水!”苏录不得不提醒他们,别弄坏了这些寻常人根本见不到的珍贵古籍!
“放心吧,不会造孽的。”同窗们其实都很在意,这些书实在是太珍贵了!
“大师兄,蜀王也太爱你了吧,这是把王府最宝贵的藏书都给你搬来了!”
“……”苏录早非吴下阿蒙,自然清楚这些典籍的分量,寻思片刻,郑重说道:“王爷错爱,这份厚礼一来太过贵重,二来作为珍贵的文物应该妥善保管在尊经阁中,所以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大师兄不早说。”众同窗既觉得可惜,又觉得苏录是对的,便道:“刚才直接让宋公公带回去多好,省得我们看了心痛。”
“那可不行,还书归还书,但书上的内容必须得留下。”苏录沉声道:“我们在离开成都前,把这些书都抄录一份带走,原件则完好归还蜀王府。”
“好好,这个主意两全其美!”众人便笑道:“只是这回能请抄书匠吗?”
“当然不行!”苏录却断然道:“这么珍贵的书籍,弄丢弄坏了一本,都是天大的罪过。”
说着目光殷殷地望着众义子道:“为父只相信你们……”
“不要啊!”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哀嚎一片:“没中举人时要抄书,中了举人还得抄书,那这举人岂不是白中了?”
“你们这话就不对了……”苏录却不为所动,依旧笑眯眯道:“没中举时叫义父,中了举难道就不用叫了?”
“……”众人哑口无言。
“老老实实抄书吧。”苏录又正色道:“正好借着笔墨功夫,平复一下这几日浮躁的心气。”
“是。”众人只好乖乖遵大师兄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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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书确实修身养性。等到去布政司衙门报到时,泸州的举子们明显要比其他同年沉静许多……
这天一大早,新科举子们便齐聚布政司衙门前。
此时衙门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举子们便互相寒暄,热络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苏录作为本科的解元,自然更是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所有举子皆主动过来向他问安,无论年纪大小,都恭恭敬敬尊他一声‘解元兄’。
而此时,苏录只有十七岁……
好在苏解元情商拉满,既不青涩也不倨傲,待人一团和气,令人如沐春风,给众同年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大师兄!”刘鹤年跟一帮重庆举子凑过来,亲热地与苏录见礼。
“哈哈太好了,你们也考中了!”苏录高兴地拍着他们的肩膀,以示鼓励:“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大师兄才是好样的,没想到你居然抢了杨用修的解元!”刘鹤年大大咧咧道。
“咳咳!”众同年赶忙咳嗽,让这位憨憨公子别乱讲话。
“哎,维新,要注意团结。”苏录身为解元,自然要主动维护年谊。
“哎呀呀,忘记大家是同年了。”刘鹤年挠挠头,赶忙对众人道:“大家就当没听见的,回头我请吃酒。”
“哈哈哈,一言为定!”同年们欣然同意。
刘家可是与杨家并列的科举大族,刘鹤年的叔叔刘学士更是排第二的蜀中大佬。
排第一的正是杨廷和……
大家顿时就觉得自己懂了。
“对了,舜俞兄呢?”苏录便岔开话题问道。
“他一来就被杨……用修兄接走了。”刘鹤年撇撇嘴道:“再就没见过影儿。”
“舜俞兄跟丽泽会的人在新都,前日传话回来说,今天会准时来报道的。”另外几个重庆举子道。
“他们来了!”这时有人低呼一声,众人齐刷刷望去,便见七条身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街口并肩走来!
旭日初升,给七人镀上一层金身,仿佛他们就是天生的主角!
其实不光观者,他们七个原本也这么觉得,前八名他们包揽了六个,再狂也有底气!
只可惜,解元另有其人……
想到这儿,站在中间的杨慎心口一痛,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
“哎,真是意难平啊……”
其余六人气势也随之一颓,走到苏录面前乖乖一起作揖道:“拜见解元兄,解元兄文运昌隆!”
“诸位年兄客气了。”苏录也客气还礼。“文运昌隆,连登黄甲。”
“承解元兄吉言。”六人直起身来,夏邦谟还朝苏录挤了挤眼。
苏录却含笑看向了落在后头的杨慎。
杨慎也看着苏录。
滋啦滋啦滋啦!
长街上众人鸦雀无声,唯有秋风呜咽。
“唉……”杨慎低叹一声,平生第一次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拱手作揖道:
“拜见解元兄,解元兄文运昌隆。”
“……”苏录生受了他一礼,才满面笑容地还礼道:“用修兄客气了,用修兄文运昌隆,连登黄甲。”
“承解元兄吉言。”杨慎直起身来,笑道:“明年会试我一定会更努力的。”
苏录也笑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这时,钟鼓楼上钟鼓齐鸣,布政司大门缓缓敞开。
众举子便赶紧停止攀谈,按照名次五人一行排好队。
五魁首自然在最前列,苏录位居中间,左手边是杨慎,右手边是石天柱。
等候布政司官员领他们进去的工夫,杨慎声如蚊蚋道:“我两天两夜没合眼,想不明白是怎么输给你的。”
“那就继续想,想明白为止。”苏录目不斜视,声音平和。
“别高兴太早,明年还有两场,到时候我会赢回来的。”杨慎轻哼一声,显然还是不服。
“乡试前你也说要赢我的。”苏录微微一笑,便把杨慎气得肝疼。
“少说两句吧。”杨慎左手边的第五名刘景宇,小声劝说道:“太被动了。”
“……”杨慎微微颔首,他知道至少在明年会试前,自己是甭想在苏录这儿翻过点儿来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过一会又撩拨苏录道:“你知道吗?我家治的是《易经》,但我乡试选的是《诗经》。”
“哦。”苏录微微吃惊。“你这都能报错?”
“噗……”杨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闷声道:“我是故意的。”
这时一名七品经历自衙内出来,正是严嵩严维中。他朝着一众新举人拱手道:“诸位请跟我来。”
“有劳严大人了。”苏录率众行礼,便跟着严嵩进了布政司衙门。
绝大部分举人都是平生头一次走进这么高规格的官衙,一时手脚不知往哪放,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
杨慎却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对苏录道:“因为我不想胜之不武……”
他说得没头没脑,苏录却能听懂,无非就是他爹是杨廷和,他老师是李东阳,平时和他一起学习的都是翰林,师资力量强到欺负人。
他以君子自居,自然不希望别人说他胜之不武,所以没有选自己最擅长的《易经》应试……
“那你还挺厉害。”苏录轻声道。他除了本经啥也不会。
“但我不是轻敌,因为《诗经》是我的爱好,所以我自幼双经同修,水平都差不多。”杨慎叹了口气道:“但我的家学已经传了三代,肯定可以拿到更高的成绩。”
“总之我大意了,还以为靠着《诗经》就能赢你。”他沉声道:“但现在看来《诗经》还是太浅了,文章写得再好都赢不了你,所以下回我将以《易经》出战。不知阁下该如何应对?”
“我以不变应万变。”苏录淡淡道,心说我也没有本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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